下午开始起了凉风，秋子和冬子蹦蹦跳跳的出现在院子里，身上沾满了草叶和细小的枝茎，两个人嘻嘻哈哈的玩闹。田礼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双眼宠溺的看着孩子们出现在视线里。他罕见的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头，随之把他身上的草叶摘掉，又帮忙把秋子的衣服拍了拍土，问道：

“你妈呢？”

“我妈让我俩先回来吃点东西！”冬子回答。

“就你天天吵嚷饿，总是吃不饱似的！”秋子坏笑，中午已过，一家人谁也没吃饭，她上午带着弟弟玩耍回来时就已经感受到家中非比寻常的气氛，了然于胸，小心翼翼的观察父亲的神情，试着开玩笑，改变父亲的心情。

“哎呀，我要长个子，可不得多吃点！”冬子跟着姐姐笑闹。

田礼嘴角微微上翘，接着问道：“那你妈呢？她去哪儿了？”

“她在河边坐着呢，说一会儿回家，让我俩吃饱了自个儿出去玩！”

“去吃吧！桌上放着呢！”孩子们欢呼着冲进屋，一眼看见桌子上的食盒里放着软和的地瓜干、饼干，都是刚刚田礼特意准备的。两个孩子嘻嘻哈哈的你争我抢，田礼喊了一声慢慢吃，俩人立刻噤声，小心的拿着食盒进里屋分吃起来。

田礼忽然体会到了这样的美好，他开始为上午的事愧疚，坐在院子中暗自盘算着，孩儿他娘可能还在生自己的气，让她在外面待会儿吧，天黑前肯定就回来了。等她回来了，自己就准备向她道歉，他先要殷勤地把她迎进屋，把水倒满杯送给她，不，从来没这样做过，肯定会不好意思，还是倒满一杯水后放在柜子上，她渴了随手就能端起来喝。

然后他去准备做饭，煮大米粥吧，她最爱喝的，多烧一会儿，让粥汁浓缩，稠稠的，用勺子一舀起来倾斜后能成块成块的掉下去。这样的粥媳妇孩子都喜欢吃。说不定媳妇看自己表现好就会原谅自己了，肯定会的，之前吵了那么多次不是每次都很快原谅自己了吗？

明天以后自己还要去庄稼地里做农活，到秋收完毕的时候再和村里的其他人去城市里打工，然后赚多多的钱回家给妻子，给孩子，和妻儿过个好年，从明天起真正振作起来，好好生活，少喝酒，不，戒酒，不打牌了，不麻将了，赌桌上那来来往往的挥霍掉了不知多少亲情，他从今天起，要回家陪老婆孩子，都说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样才是幸福的一家。自己现在就算什么都没有了，还有媳妇，还有孩子，还有这样一个家在，为什么不好好维护呢？如果这个小家也没有了，自己岂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不，绝不，我要改变。

田礼想着想着激情澎湃，差点忍不住大喊：我从今天开始要改变，以后要好好生活，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和媳妇孩子从此好好的过日子……

他内心突然犹如小女孩一样，不禁有些害羞，嗨，媳妇回来可不能说的太肉麻啊，对，最好什么也不说，做好家务活就行了，明天再拿着锄头直接去田里锄地，媳妇看在眼里，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这个浪子想回头了。

田礼好像突然开了窍，他不断地反思自己：我后悔了，那么多日日夜夜，没有考虑过书平的感受，她为我孕育了两个孩子，兢兢业业的照顾这个家，精打细算的过日子，我却不知道多少个时光辜负了她的期盼，还曾经伸出罪恶的双手打骂她……这么多年第一次，真的开始有了一种后悔的感觉，纵然少了沟通，但是可以多沟通，互相多了解、包容，心往一块走，何愁自己的家不圆满呢？这本应该幸福的日子，真的要珍惜了。

阳光一点点的退去了灼热，大片大片的白云遮盖了蓝天，云层越来越厚，看起来都有点像乌云了，孩子们吃完后就躺在炕上睡着了。田礼屋里屋外的踱着步，仍不见书平回来。他焦躁起来，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迈过门槛的时候低骂了一句：“这臭娘们怎么还不回来！”

眼看天色越来越阴沉，似乎要开始一场暴雨，田礼从屋内取来了雨衣，又找到一把雨伞，夹在肋下出了门。

他来到孩子们说的地方却并不见书平的人影，内心莫名紧张起来，他看见人就问：“看见孩子他妈了吗？”问的人都摇摇头。

田礼越走越远，终于在一棵树下碰到一个拿着锄头的老头子，老头子咧着没门牙的嘴说：“是穿着黄色衬衫的人吧？那个女人，好像还哭着，大长辫子，一根，又黑又粗的？”

田礼不断地点头，此时雨点开始三三两两的落下：“你看到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那边，汽车站那边！”老头指着北面说道。

田礼赶紧向汽车站跑去，风开始夹着雨点猛烈的吹过，田礼胡乱打开雨伞向前奔去，伞被风吹翻，骨架断裂，田礼把伞扔了，手里拿着雨披冲进了雨中。终于在飞溅的泥水中赶到汽车站，此时停车场上却已空无一人，田礼扑到售票口打听：

“大姐，有没有看见一个女的，一条黑辫子，穿着黄色衬衫……”

窗户里的人想了一下说：“好像是有，已经坐车走了！”

田礼焦急的问：“她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咱这就这一趟车，进城了呗！你亲戚？”

田礼点了点头，木然的转身，脚底下都软绵绵的。这一天才有一趟的汽车，要开六个小时，到几百里地之外，那是大城市了，四通八达的交通，通往无数个可能性的地方。

这要怎么找起啊？

“这个臭娘们，你这是要作什么啊？”田礼把伞摔在地上，雨水磅礴而下，打在他的身上，衣服一片湿漉漉，脸上也很快形成了沟壑，淌下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田礼全身水淋淋的出现在家门口，看见秋子拉着弟弟的手正站在门前，他们充满期待又非常胆怯的看着父亲。田鱼儿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顶着漫天细雨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雨点渐小，如牛毛一样的雨丝在空中轻轻洒落。田礼除去了雨衣随手甩到一边，人似乎一下子颓废下去，他坐在门槛上倚着门框，呆滞的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