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烨倒是没想到她就这么承认了，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眼中带了一丝探究，好半天才缓缓道：“京兆尹已经传来消息，船上的几人里，只有左御史家的公子被毫发无损的救了起来，另外两位则多少有烧伤，至于周薛......已经从水底被打捞了起来，发现时已经气绝身亡。”他目光紧紧盯着颜樾，不放过她面上的丝毫表情，口中慢慢道，“据仵作说，他是被某人袭击了面上，造成致晕的药物从伤口进入体内，而后在水下被水草缠住，因为不会凫水，导致愈缠愈紧，最后溺死金淮河。”

颜樾的眉眼没有丝毫变化，唇角的一抹冷笑却犹然在畔：“真是大快人心，想必盛京的好些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很高兴吧。”

“陛下听了周歆江的折子，也很是震怒，毕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已经批了京兆尹闭城搜索的令，方才我来之前城门已经紧闭，出城的人都要经历一番严加盘问，已经是进城易、出城难。”

周薛的名声在盛京的圈子里早已经是人尽皆知，虽然不齿，但却没有几人敢于当面说起，因此他也横行无忌了这么多年，现在阴沟里翻了船，可以说除了周家人，其余的都不会感到惋惜或是伤心怀念，指不定还觉得十分有趣，私下当做趣事来传呢。

裴君烨不明白，她不是从凤城来的吗？按理说周薛是盛京人氏，也从未听说过他踏足过南江，她又与他有什么仇怨以至于要拿命相赔？

颜樾抬眼看了他，见他面上表情平静，其实太过于了解他，他在外人跟前越是这样冷淡，心底越是活络跳脱。

想起从前二人相处的日子，脚下就是往日的旧地，她心头忽然生出无限的感慨。

她也不是没想过跟他坦白自己就是江莞的事实，可抛开他相不相信转世换魂一说，她寻找弟妹的事，他也定会掺和进来。

重活一世，她不愿意让他凭白被牵扯到其中，毕竟他现在是国公府的小公爷，在皇帝的心目中也有一定的好感，倘若为了这事有亏损，她会很难过的。

一时间二人无话。

冬日的雾气散的极慢，天空乌沉沉的，寒风也渐渐停了。

似乎是要下雪了。

这是元节前的最后一场雪，下过雪后新年即将到来。

颜樾回头笑：“虽然不知为何你会出手，但还是谢谢你。”

裴君烨一愣。

颜樾长得不算倾国倾城，但她白皙的皮肤，如画的眉眼，嫣红的唇瓣，以及那清亮的目光都隐隐含着引人注目的本领。

她身材一点儿也不似盛京的小姑娘似得，长得瘦弱小巧，即使不是，也要极力扮作削肩细腰的瘦弱美人。她个子快到他的肩膀，看向他时只需微微抬头，不看他时则垂下美目，只能瞧见她纤长的羽睫微微颤动，别有风情。

她正对着他，月华白的上袄与胡青色的百褶裙，看上去都极其与她的气质相配。

即使没有多少装饰物，她头上的如墨青丝也是最好的陪衬，映衬地她一张小脸愈发的白皙如雪。

裴君烨从没有这样盯着一个女孩子看了如此之久。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颜樾却没有疑惑，而是笑了笑。

他尴尬之余，发现她的目光并未放在自己身上，而是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不远处。

裴君烨踱步几下，不经意回头去瞧，看到了一名穿着丁香色衣裙的身影正扶着回廊上的扶手看着他们。

回廊转角处的妇人此时也正默默地看着他们说话，因为距离远，听不清内容，只知道那姑娘不知说了什么，小公爷半是愣住，半是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半晌。

一旁的丫鬟生怕遇上其他人，有些焦灼道：“姨娘，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姨娘面色晦暗，却是坚定地摇摇头：“爷还没看过襄儿呢。”

“奴婢听婆子说，这几位是爷的贵客，想必爷一时半会也不会再出门，您有的是机会请他来看小姐，咱们何必在这儿等呢？再说了，您的身子本来就受不得风，看这情形待会怕是要落雪了，您要是一直在风口这儿站着，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丫鬟苦口婆心。

姨娘心里涌上酸水，脚下却分毫不动，目不转睛盯着上面，仿佛感受不到阵阵寒气：“不，我就在这里等他。”

上头的二人开始走下来，裴君烨很快敏锐地看见了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不知跟那姑娘说了什么，那姑娘也抬眼望了过来。

她看清那姑娘的容貌，心头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

裴君烨却已经快步走过来：“怎么了？”

虽然知道他定然含了些许的不耐，但依旧这般温和。

丫鬟见她不作声，赶紧代替她回答：“回爷，姨娘是受了风，这会子又在风口站久了......”

“不是让你们好好照顾吕姨娘吗，怎么能让她就这么出来？”裴君烨皱眉头。

吕姨娘赶紧摆手：“是妾身不好，襄儿很久没有看到您了，妾身想着爷好不容易在家，想着请您过去看看，又怕打扰了您与客人说话，就想着等一等。”

吕姨娘年纪不大，今年才满十八，长得小巧乖顺，模样只能算是清秀，丫鬟有时候很是想不明白为何小公爷会对她另眼相待，甚至与她生下孩子，还不顾夫人的反对，主动将她纳进房里做了姨娘——要知道小公爷至今没有正妻，没有正妻就代表姨娘没有人压着一头，日子好过的很。

可以说，除了名分不同，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细，甚至连孩子也能在自己身边长大，若是在正妻进门前早一步生下长子，那地位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丫鬟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姿容比起吕姨娘，还要更甚几筹——但这样的想法她也就是一闪而过罢了。

吕姨娘刚进门时，也有个自诩美貌的丫鬟存了这样的心气儿，刻意借口伺候醉酒的小公爷溜进去，再脱光了爬上小公爷的床榻，没想到一向宽容大度的小公爷那日竟然暴躁无比，用鞭子狠狠抽的她满地打滚，夫人更是生气，当即将她送走了。

至于送到哪里，她们就不知道了，却也是不敢去想。

从此以后，菡墨院的丫头们都老老实实的，半点非分之想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