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响过，停不了多久的大雨又是从天而降，王府的亭台楼阁仿佛蒙上一层薄雾，萧索凄冷之中，倒也多了几丝诗情画意。

后宅正堂外，雨水“哗啦啦”自房檐流淌而下，滴落在廊前的青石板小路上，甚是悦耳。

杨集站在堂内沙盘一旁，听着娇妻美妾介绍“绳池楼盘”、售卖价钱、售卖方式。

萧颖当了这么久的王妃，早就历练出来了；她好像是名将军一般，神情自若的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棒，对着沙盘上的模型指点道：“绳池东傍方圆两百余里的会通苑、东南是洛阳大学，离洛阳不远。而别苑和房子的售价由位置、面积、景致等因素分成九等，每等售价各不相同。名门世家和达官贵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钱财选择不同的的等级。即便有人一时周转不开，只需支付一半钱财，另外一半欠款写下字据、言明几时还清即可。如果还是觉得自己不能一半还清，则可将欠款分成二十四个月来付款，不过每次多取收他们六分利。”

“这六分利肯定收不了。”杨集对这些卖房套路熟悉无比，就是他先用在张掖新城之上；然后独孤敏加以改进、再运用到洛阳城的房产之上。但是她们此时此刻需要倾诉、展示自我价值，杨集自然不会打断，而是认真跟她们交流这些“知识”。

裴淑不信，她好奇的说道：“这个大大的产业，就连圣人和皇后都投钱了，难道还有人敢赖账不成？”

“就是因为圣人和皇后投了钱，所以收不到这六分利钱。”杨集说了这一句，便笑眯眯的卖起了关子。

裴淑英皱眉道：“那就怪了！郎君说说为何？”

“这个问题，要从买家来看。”杨集笑着说道：“手有闲钱却不太富足的人，都会洛阳城内置办房产。他们要买的房产往往是靠近皇宫、三市、达官贵人的那些里坊；但是这些里坊寸土寸金，想要在这些地方买处房产，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他们和普通老百姓一样，都不会拿有限钱的去城外买别苑。”

“想买别苑的世家门阀和达官贵人并不差钱，他们只要想买某个别苑，根本不在乎花费多少钱。如果不知圣人和皇后投钱，或许有人分期付款。可是他们一旦知道了，不但会一次性付全款，甚至还会拿出比定价还要高了很多的钱来买，你说其目的是什么？”

裴淑英恍然大悟：“当然是讨好圣人和皇后，让他俩高兴。”

“正是如此！”杨集笑着点头：“既然一次付清了，哪里还有六分利钱可赚？”

裴淑英全明白了，她又说道：“这么一说，那么靠近行宫、军事学堂、洛阳大学别苑和宅子，理当用竞价的方式来卖；出高价者，得！”

杨集竖指而赞：“聪明！”

“这法子，其实学自绣云阁花魁大赛。那次大赛是哪个名妓获得牌子多、哪一个就是魁首，最终绣云阁和各家青楼大赚特赚了。”裴淑英见到一双双目光都看向自己，误以为大家在鄙视她，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得意洋洋的说道：“我觉得办法不管是出自何处，只要用它来利国利民又利己，那它就是好办法。”

杨集听得大点其头，裴淑英这个见解和“不管白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很像；他狠狠的称赞道：“单是这个观点，我的阿英就比许多朝臣胜出一筹。接下来，你们可以使用竞拍的方式卖房子。”

卫王府富得流油；王府究竟有多少地产、有多少钱，就连杨集都不知道，可是没有人嫌自己钱多；而且他也不是为富不仁的人，只要他赚到大钱，一般都会资助伤残士兵、阵亡将士家属。这次要是能够从世家门阀、达官贵人手上赚到大钱，平分下来后，依然可以拿去资助一些人。

至于老娘独孤敏虽然不断折腾、不断赚钱，可她其实并不是贪财爱钱的人，她只不过是享受赚钱过程中的快乐、成功后的喜悦而已；无论杨集和萧颖等人怎么花钱、花多少钱，全都不在乎。

议完此事，杨集打了一个呵欠，疲惫的感觉涌上来，他看到沙漏示意是巳时三刻，便向萧颖说道：“我在大雪、大雨中来回奔波，着实有些困了；我先去补个觉。若是没有什么大事，休要叫我。”

说着，又向满脸憔悴的慕容弦月、鲜于芳吩咐道：“弦月、鲜鱼，你们比我更累，也要好生休息。”

一听此话，萧颖的心思立刻移到杨集身上，她连忙放下手中木棒，说道：“阿郎，你和弦月、鲜鱼先吃食物填肚子，再去歇息吧！”

“也好！”娇妻的好意，杨集自然不会拒绝；而且吃饱肚子后，可以睡到自然醒，不必担心中途饿醒。

“秋水，你去厨房让人多做些食物，给朱将军、罗将军、诸位先生也送上一份。务必让亲兵们吃上一顿好的。”望着呵欠连连的丈夫，萧颖心疼之极。他俩的婚事定于杨集出仕之前，说起来，她也是看着杨集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人。

第945章 王妃怜

她觉得亲王之尊对于杨集而言，只不过是一条出仕的捷径而已，亲王的身份虽然让他远比普通人机会多，甚至让他一出仕就是凉州刺史和大总管；但是从他当上凉州刺史和大总管那一刻起，一切都是他用本事、用命换来的，与亲王之尊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关系。

作为杨集的发妻，萧颖虽然没有过问太多事情，却也知道杨集一步步走到今天，既要应要外敌，又要应对内部杀人不见血的暗箭，着实不容易；现如今，他的身上不但背负太多人的排斥和仇恨，而且也带着很多人的希望和期盼……此之种种累计起来，导致他有着常人难以理解、难以想象的压力。

然而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当好儿媳和妻子、主母，好让丈夫没有后顾之忧的在前方与内外之敌奋战。

“喏！”秋水应声而去。

。。。。。。。

突厥使臣所住的鸿胪寺的驿馆之中，廊柱前后都是持矛而立大隋士兵，不时还有呵热气的兵丁往来游弋，而在一栋楼一楼的偏堂之内，炭火彤彤如火。

突厥来朝贺的使臣是大王子阿史那·咄吉，副使分别是史蜀胡悉、康鞘利。元宵节过后，阿史那·咄吉已经回了突厥，并留下史蜀胡悉和康鞘利在京城之中经营关系。

在陇西李氏这桩大案上，史蜀胡悉受到史朝安牵连，已被隋军士兵缉捕归案，关在大牢之中。所以突厥留下来的“使团”皆以康鞘利为主。

康鞘利是大隋、突厥的纽带，负责联络双方，大隋王朝没有没刻意为难，不但没有把他们一网打尽、或是驱逐出境，而且还允许他们自由行动，一切都和以往无异。

推开两扇木质窗户，康鞘利凝眸看向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头也不回的向一名汉人说道：“你应当感激我们突厥，要不是我们先把你抓来此处，此时，你肯定和父母兄弟、妻儿你在死牢里团聚。”

这名汉人乃是李浑长子李师闰，他是在花魁大赛之前被突厥人所绑架。突厥人成功把他绑架以后，便关在了驿馆之中，所以朝廷和关陇贵族至今都找不到他。而突厥使团绑架他的目的就是胁迫李浑、借机与李氏“建立”关系。

可是阿史那·咄吉和史蜀胡悉、康鞘利、史朝安等人还是高估了陇西的李氏的品质，同时也低估了李浑、代李圆通出面的李孝常实的贪婪，导致李师闰这个人质还没用上，对方就因为高得而投降了。

李师闰神情萎靡、脸颊削瘦无肉、面色十分憔悴，听着康鞘利的话，一张脸又阴沉难看下来。

对方这话，让他无言以对。

陇西李氏已经被一网打尽，就连我们突厥智者史蜀胡悉也不例外，李公子不知做何打算？”康鞘利回身看了他一眼，见他沉默无言，顿时哂然一笑，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以如今之势，我若放了你，你我都将受到最为严厉的惩罚。既然你我别无选择，我认为李公子唯一的生路就是为我突厥效力；他日，我们一起返回汗庭。李公子，你看如何？”

李师闰此时已是六神无主、无路可去，一听对方如是说，他一咬牙，重重的说道：“据我所知，启民可汗也不敢与大隋为敌，他敢收留我吗？”

“草原广袤无垠，要想藏一个人，实在是容易之极。”康鞘利解除了李师闰的后顾之忧，又说道：“大可汗崇拜汉家传承、崇慕汉家诗书礼仪，同时也是一名求贤若渴的雄主，而公子乃是陇西李氏最杰出的子弟之一，只要公子诚心归附，大可汗定然加以重用。”

康鞘利是一名“汉家通”，知道传承悠久的陇西李氏枝繁叶茂、势力和人脉关系遍布大隋天下；陇西李氏嫡系即便全部死于屠刀之下，可是还有很多势力、人脉；而这些，也是突厥最最重视的地方。倘若李师闰愿意给突厥办事，日后定能调动一些李氏力量为东/突厥、为他的“主公”阿史那·咄吉所用。

所以他相中的并不是李师闰这个人，而是李氏积攒千余年的人际关系、势力网络。与此同时，他也相信启民可汗、阿史那·咄吉对此很感兴趣。

李师闰明白自己只要是离开驿馆、落入朝廷之手，结果是必死无疑，唯一的生机便是眼前的康鞘利。当他听到这里，不由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他将目光看向康鞘利，不太放心的问道：“果真？”

不假！”康鞘利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李公子这般年轻俊彦要是不远万里前往汗庭，大可汗定然欣喜若狂、倒屣迎宾，绝不会亏待于公子！”

李师闰一咬牙，说道：“既然朝廷无义，那我为大可汗效力也是无妨。”

“哈哈，很好、很好！”康鞘利心中虽然十分鄙夷往日还道貌岸然的李师闰，可他也担心对方跑将出去、向隋军士兵投降；若是那般，他肯定也要为李师闰陪葬，此刻见他这等识趣，顿时放下心来。

“将军，大事不好了。”就在这时，一名留着翘须的突厥百夫长奔进偏堂。

“嗯？”康鞘利正准备与李师闰商议接下来的脱身之事，闻言扭头看向这名心腹将领，问道：“如此大惊小怪，竟然是发生了何事？”

百夫长看了看一旁的李师闰，虽是没有说话，其意却已自现。

“李公子是自己人，以后说什么都无须避讳。”康鞘利说了一句，吩咐道：“有什么事，说吧？”

李师闰松了口气，被人信任的感觉，相当不错。

“是！”百夫长应了一声，他吞了口唾沫，疾声道：“早朝有了结果，皇帝听了朝臣的建议，决定委任苏威为主审官员，全权负责侦办李氏走私案件。同时决定先对史蜀胡悉和史朝安先生等人施以极刑。”

听了这番话，康鞘利的目光的变得锋利起来：他没有资格和胆量去干涉大隋执法，更没有把李氏子弟、以及有竞争关系的史蜀胡悉和史朝安放在心上，他们的死活通通与他无关；关键是隋朝准备“先”对史蜀胡悉和史朝安施以极刑了，朝廷要是杀完之后，那他肯定被推到前台了。

搞不好的话，他也得死。

思忖半晌，康鞘利皱着眉头，向百夫长问道：“这么多天以来，朝廷都没有动静，为何忽然之间就有此决定？缘由为何，你可曾知晓？”

“早朝之上，隋朝卫王好像带着足够证据而来，圣人可汗便没有顾虑了。”作为突厥使团主要成员之一，百夫长深谙汉家之礼、明哲保身之道，此刻即便是“没有外人”在，他也没有直呼杨集和杨广之名。

康鞘利面色凝重，随口又问了一句：“卫王何时回来的？我为何不知？”

百夫长迅速答道：“卫王今早才到洛阳，然后就去皇宫参与朝会了，我等也是刚刚才听到的消息。”

“下去吧！”康鞘利挥了挥手，说道：“凡是有什么动静，都要来报。”

“是！”百夫长应声而退。

“等一等！”忽然，康鞘利又叫住将要离开的百夫长，上前向他吩咐道：“给我准备好拜帖、重礼，我要拜会卫王。看看能否为史蜀胡悉说情。”

他和史蜀胡悉都是粟特人，不过他的母国是康国，而史蜀胡悉是史国，两国之间，也是不时发生战争。两人受此影响，哪怕早已为东/突厥效力了，可他们的关系一直很不好。只不过他俩都是大王子阿史那·咄吉的人，要是他在这时毫无作为，他日着实无法向大王子交待。

所以明知改变不了什么，他也要装模作样的走这一趟。

百夫长应了一声，见到康鞘利再无其他吩咐，主动询问道：“将军可还有其他吩咐？”

康鞘利摇了摇头：“没有了，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