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弘俶入觐】

在收复昇州前，赵匡胤就托人给钱弘俶带过话，说你收复常州有功，等彻底平定南唐后，你可来京师与我奔现，这么多年来咱都是线上书信交流，我可想跟你见面了，你放心，见面聊几句就让你回国，不会扣留不遣的，你连我的话都信不过吗？

赵匡胤已经多次明示，此次让黄彝简捎来的应该属于最后通牒性质的。

976年正月，钱弘俶带好精心准备的礼物，从杭州出发，向着前途未卜的汴州忐忑而行。

赵匡胤非常重视这次国事访问，为了方便钱弘俶入觐，临时修了条高速公路（敕遣供奉官张福贵、淮南转运使刘德言开古河一道，自瓜洲口至润州江口，达龙舟堰，以待王舟楫），这条河道专为钱弘俶开通，因此将龙舟堰改名为“大通堰”——这是《吴越备史》的光辉描述，其实改成什么名字都行，必须要改，因为原名“龙舟”，你个小小的地方藩王，也敢称龙？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2月，钱弘俶的船队抵达宝应县（扬州境内），高速服务区已经有专人迎接了——引进使翟守素同志，早就奉了赵匡胤的旨意，在此恭候多时，“赐王汤药，以金盒盛之，又赐金鞍辔马二匹，仍押御厨仪鸾翰林皆至焉”。

抵达泗州，又有中央官员远接高迎，赐马三百匹、骆驼一百头，“以载行李”，知道你们带的礼物多，特意划拨运输车。来就来吧，多带点儿东西啊。

不久之后，朝廷又派来高官，赐金盒汤药、法酒（不是法国红酒）五十瓶、茶果五十盒。

将要抵达汴州地界时，赵匡胤派皇子赵德昭迎接，赐法酒一百瓶、果子一百盒。

次日，钱弘俶终于抵达汴州城内。赵匡胤命赵德昭在迎春苑设宴接风洗尘，随后带领钱弘俶一行人入住礼贤宅。在此之前的几天，赵匡胤亲自视察了礼贤宅工程项目，参与了验收交房工作，以表示对钱弘俶到访的高度重视。

几天后，钱弘俶与赵匡胤在崇德殿正式面基，气氛颇为融洽，赵匡胤对钱弘俶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钱弘俶则进献两篇文章——《贺平江南》、《允朝觐表》，随文章进献犀玉带及宝玉金器五千余件、上酒一千瓶。

随后赵匡胤在长春殿举办国宴，招待钱弘俶一行人。席间，赵匡胤赐黄金照匣、黄金钞锣及瓶盘等，“皆御物也”。

次日，钱弘俶进谢，赵匡胤诏宴于后苑。有朋自远方来，尚能饭否。

安顿了几天后，赵匡胤驾临礼贤宅，赐给钱弘俶黄金二千两、白银三万两、绢两万匹，钱弘俶的世子钱惟浚及其他人等各有赏赐。钱弘俶派钱惟浚以两条通犀带、五千件金玉宝器作为回礼。

3月，赵匡胤赐钱弘俶剑履上殿、诏拜不名特权，封其妻孙氏为吴越国王妃，封其女儿为彭城郡君，又赐汤药、法酒、茶果等五百余件。钱弘俶献白金六万两、绢六万匹为谢。

次日，宰相上言，说异姓诸侯王的妻子没有封妃的先例，不合规矩。赵匡胤回复说那就从我开始喽。

之后国宴改家宴，赵匡胤在御花园请钱弘俶饮酒、泛舟，除了赵匡胤之外，只有赵光义、赵光美陪坐。喝到高兴时，赵匡胤让赵光义、赵光美与钱弘俶拜把子（酒酣，上命王与太宗、秦王叙昆仲之礼），钱弘俶吓得赶紧离席，一再磕头推辞表示不敢高攀（王叩头陈让再四）。

次日，赵匡胤诏幸洛阳，同时诏令钱弘俶归国，兑现了之前的诺言。

钱弘俶申请随驾陪同，赵匡胤诏不许，只恩准其世子钱惟浚伴游。作为送别礼物，赵匡胤赐给钱弘俶金器二千两、银器一万两、白银三万两、对衣玉束带、玉鞍辔御马一匹、细马五匹、绫罗锦缎共八万匹、戎装器八百事、散马一百匹、衙坠腰带络缝衫等两千事，随从人员各有赏赐。

赵匡胤解释说南北气候不同，怕钱弘俶水土不服，所以还请他尽早回杭州。临别前，赵匡胤亲自交给他一个密封严实的包裹（封缄甚固），嘱咐他在半路途中一个人偷偷打开观看（卿至途中，宜密视之）。

钱弘俶很感动，哭着请求三岁一朝。

赵匡胤表示路途过于遥远，舟车过于劳顿，我诏你入觐时你再来，否则就不用亲自来了。

次日，钱弘俶的妻子到宫中辞谢，又得到赏赐金器三百两、衣着二千匹、白银二千两。

离京当天，诏赵光美在迎春苑设宴饯行，又让引进使翟守素与御厨、翰林、仪鸾等沿路陪护送别，一直送到睢阳县（汴州东南约三百里），送你送到小村外，明明白白我的心。次日又派人快马加鞭追上，赐金盒汤药等。

十三天后，船队进入吴越国境内。钱弘俶沐浴更衣、净手焚香，这才拿出赵匡胤亲手给他的黄布包裹，恭恭敬敬地摆在书案正中间，自己则跪在书案前，先冲着包裹行再拜大礼，然后才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地开盲盒。

开箱之后，发现全是奏折书信，且多为秘疏，再仔细一瞧，“唰——”钱弘俶吓出一身冷汗，刚才的澡白洗了。

章疏繁多，但主题相当一致——恳请圣上将钱弘俶扣留不遣！

于是《吴越备史》说赵匡胤知道钱弘俶“忠厚谨慎”，所以力排众议，坚持放钱弘俶归国，并把所有劝留的章疏密封私信转发给钱弘俶。

上述“钱弘俶入觐”基本是《吴越备史》的记载，无疑又是合家欢大团圆，赵匡胤与钱弘俶是一见如故，推心置腹两小无猜，真像两个正人君子。

于是《十国春秋》帮他补充了一点儿内容：

1，三条腰带

钱弘俶初见赵匡胤时，献宝犀带一条，这是一种非常名贵的稀世宝贝。赵匡胤收下后，说道：“朕也有三条宝贝腰带，不过跟你的不太一样。”捧哏的钱弘俶说那就请拿出来，让我开开眼吧。

赵匡胤笑道：“汴河一条，惠民河一条，五丈河一条。”这三条河都是重点水利工程，服务于民生。

钱弘俶听后十分惭愧。

另有记载，略微不同：赵匡胤说“汴河一条，淮河一条，扬子江一条。”如果是这句话，那么威胁恐吓的味道就十足了。

汴河，贯穿汴州，指代汴州，继而指代中原地区；淮河，指代南唐；扬子江，是长江的别称，借以指代吴越国。而南唐刚刚被大宋收复，再品品这句话，是不是很具侵略性？

赵匡胤婉转地表达了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的严肃政治红线，中国自古以来就不容割据、分裂，不管是淮南、江南还是海峡的那边。

2，“但尽我一世耳”

赵匡胤在御花园宴请钱弘俶，钱弘俶先是“拜谢久之”，赵匡胤命内侍将他搀扶起来，然后亲手赐给他一杯酒，钱弘俶感动地“伏地感泣”，并发誓道：“子子孙孙尽孝尽忠宋帝！”赵匡胤则回道：“但尽我一世耳，后世子孙亦非尔所及也。”

两个人的话都不需要翻译，表面意思都显而易见，但又都需要翻译，因为话里有话。

钱弘俶表面是说钱氏子孙永远效忠于大宋。

——翻译翻译：吴越国永远割据两浙。

赵匡胤表面：你能向我效忠就可以啦，你死之后又怎能约束你的子孙呢？

——翻译翻译：你的忠心使我找不到灭你的理由，不过你的子孙和我的子孙嘛，不好说啦，你就别管啦。

表面和谐互信，暗地里针尖麦芒，在关键问题上充分交换意见，增进了双方的了解，会谈是有益的。

3，金凤欲飞

某次宴饮中，赵匡胤让皇家女团弹奏琵琶助兴，钱弘俶主动献词。曲调优美，大家听得如痴如醉，一起打CALL，正在嗨时，忽听词中一句“金凤欲飞遭掣搦，情脉脉，看即玉楼云雨隔”，赵匡胤当即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爱抚着钱弘俶的后背，说道：“誓不杀钱王。”

你钱弘俶跟我赵匡胤并无私人恩怨，收复两浙完成统一是公事，咱们公私分明，我只要你的土地，不要你的性命。

【二次入觐】

这次朝觐泱泱大国对钱弘俶的触动极大，回国之后便命人把办公室重新布置了一番，将座椅搬到东偏位。

他不敢坐北朝南，好理解，可把桌椅向一边侧转，为什么非要往东偏，而不是往西偏呢？钱弘俶解释道：“西北者，神京所在，天威不违颜咫尺，某岂敢宁居乎！”西北方向是汴州，是赵匡胤同志的方位，我可不敢造次；

从此开始，每当向朝廷进贡前，都要先焚香祷告，以示谦恭；

以上还算拘泥于形式主义，而接下来则是实质性大动作：“王下令以文轨大同，封疆无患，几百御敌之制，悉命除之。诸城有白露屋及防城物，亦令撤去”。一句话，吴越国不以大宋为假想敌，撤去城防工事等。去军事化，对大宋坦诚相待。

在钱弘俶回国的半年后，大宋也发生了一件大事：太祖驾崩，太宗登基。

中原换了新天子，老规矩，钱弘俶又将迎来新一轮加官进爵：敕授钱弘俶尚书令兼中书令。又派来高级官员给钱弘俶送来生日礼物。

作为谢恩及回礼，钱弘俶派儿子钱惟浚入贡厚礼，还请求增加进贡的次数，赵光义优诏不允，心意领了，别这么破费了。

既然中原换了新天子，钱弘俶便要再次入觐拜码头。

978年2月6日，距离首次入觐两年后，钱弘俶再次离开杭州前往汴州。自入宋境之后，扬州、泗州、宿州等皆有大宋高级官员迎接，接待规格与上次无异，尽显朝廷之优宠，不必细表。

3月24日，钱弘俶抵达京师，皇弟赵光美在迎春苑设宴接风洗尘，随后下榻礼贤宅；26日，赵光义在崇德殿接见了钱弘俶。

反复的宴请、送礼、回礼、谢恩……一切仿佛都是两年前的重演，按照老剧本，赵光义很快就要下诏送客了，然而就在4月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变故——泉州陈洪进献土归朝。

泉州的一小步，却推进了中华历史的一大步。

泉州归朝跟吴越国钱弘俶有啥关系，又与所谓的中华历史有何关系？泉州不是被留从效割据吗，怎么突然冒出一个陈洪进？

我们将简单梳理一下，用简短的文字回溯这段倒笔书中的倒笔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