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艇晃晃悠悠行驶着，林小暖拍了拍林父的背部，从地上站起来。

“距离实验室还有多远？”

“......小姐，你对菲尼克总管的信息没有任何表示吗？”

卡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解的愤怒：“这几乎已经证实了李袖招是‘虚数空间’的成员，并且在过去一年内一直在控制菲尼克，小姐，你还想忽视这些事实到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才能承认这点？菲尼克、安保小队甚至柯林家族的人都是因你而死......”

“闭嘴！”

林父从地面上站起，他眼中也有怒火：“小暖是你的所有人！谁允许你指责小暖？！谁给你下的命令......”

“老爸。”

林小暖按下林父的手。

她看向卡戎，眼中带着惊喜。

她居然可以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痛骂她，这是不是说明......她已经产生了独属于人类的共情的部分？

卡戎她......和人类越来越像了，但任务为什么还没有结束？

是因为还没有达到判定的标准吗？卡戎承受的冲击和跟在她身边的体验还不够吗？

她还要教卡戎什么？爱？还是怜悯？还是残忍？还是......自我牺牲？

她已经等不及了，等不及要结束这个任务。

她的心已经被李袖招伤的千疮百孔，她现在只感觉到累，只想回到原世界。

“卡戎，你还缺少什么？”

她急切的问着，甚至双手情不自禁地抓住卡戎的手臂：“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你还缺少什么？”

只是她的行为落在卡戎眼中、落到林父都只觉得她不正常。

林父甚至已经掰过她的脑袋看她的脸，眼中的担忧要溢出来：“小暖，你没事吧？乖女儿不要吓我......”

卡戎的蓝色电子眼闪烁，迅速扫描林小暖的身体，一切数据都正常，但因为大脑神经区域的特殊性让她一时也无法确定林小暖是神经出现了问题还是心理出现了问题。

“我没事，卡戎你还缺少什么，你告诉我。”

卡戎退后半步，一脸警惕盯着林小暖。

林小暖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放下手，讷讷地站着。

“女儿？”

“我没事，父亲，我只是......太想离开这里了。”她的声音饱含愧疚，越来越小。

“距实验室还有多远？”林父看向卡戎，他现在只想快回到实验室帮自己女儿检查一下身体。

“还有几个小时的路程。”

“几个小时？不可能。”林父声音中充满了不信任，“我不是没有到过实验室，就算从空中花园出发也只是几十分钟的行程......”

“柯林先生，空艇的能量在刚刚攻击中通过能量罩已经消耗殆尽，现在不够了。”

“接下来的路程，我们需要步行。”

......

空艇在卡戎的手中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厚重的合金壁门开启的一瞬间，内置的能量已经一点不剩。

林小暖和林父跟着卡戎走出空艇。

降落的区域原本是一片低污染区，但因为刚刚的爆炸污染程度飙升，能量侵蚀和辐射污染已经充斥了这片区域。

四周一片安静。

临行前卡戎从空艇中取出几个医用污染隔绝装置，现在都装在林父手上，而林小暖则因为腰间有腰带，这才用不上这些装置。

半路休息的时候，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腰带有些出神。

“小暖。”

“嗯？”

“走吧。”

“好。”

林小暖赶紧站起跟在卡戎和林父身后。

上半段路三人还走的很平稳，下半段路却有些曲折。

坍塌的废墟和不知名的锈金属堵住了路，卡戎不得不打头在一堆堆垃圾一样的废弃物山中寻找可以通过的地方。

就在他们通过一座高高的废料堆时，沉闷的废料堆忽然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

“咯嗒。”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人踩碎了。

卡戎非常警觉。

“柯林先生、小姐，呆在原地别动，我先去前面看看。”

林小暖和林父寻了个地方藏好，眼看着卡戎朝前探寻，背影在一个拐角后终于消失在视线中。

“小暖，渴不渴？”

林小暖的鼻血已经停了，但林父还是执意伸手抹了一把她的脸，试图将一些干涸的血迹抹掉。

林小暖摇摇头。

“咯嗒。”

又是一声轻响。

甚至比上一次响声离他们更近。

林父将林小暖抱在怀中，警惕地看向四周。

光线很暗，周围又重新恢复到安静的状态，就仿佛两人刚刚幻听了一般。

卡戎已经走远了，不知道在哪里，这里的信号也十分微弱，林小暖和她的父亲此时没有任何保护，他们非常危险！

林小暖的心已经提起。

她需要喊卡戎回来，不然一会儿可能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

几个深呼吸后，她终于大喊出声：“卡戎——！”

声音飘了很远，最终消失。

但那一声似乎将周围的骚动刺激的更厉害！

“咯嗒。”

“咯哒咯哒。”

响声渐渐大，越来越密集，一下下敲打着她和林父敏感的神经。

林小暖眼见林父身后的垃圾堆中忽然张开一双眼睛，眼白在辐射物绿油油的光线中生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老爸！”

林小暖惊叫一声，手腕转动想要拉着林父马上远离那双眼睛！

但林父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用力将她推倒在地上。

下一秒，一块尖锐的金属条直接穿透了林父的右胸！而林小暖背后也在同时有一块金属条被扔出，穿过林小暖刚刚站着的位置刺向林父的手臂！

刺目的鲜血顿时从伤口处喷了出来，血点落在距离最近的林小暖的身上、脸上、嘴唇上。

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儿在她口中迅速弥漫，林小暖产生出一股莫名的晕眩感。

她眼见那双眼睛迅速接近她，而脱离了垃圾堆的遮挡，那双眼的主人的身形也在她眼前模模糊糊地显现。

那是一个人。

甚至已经不能称其为人了。

在辐射下已经苍白到无色的皮肤，从外看甚至可以轻易看到血管，浑身上下似乎只剩了一张皱巴巴的皮，奇长无比的四肢着地爬行宛若动物，只有脸还能勉强看出人的形状，但那双眼珠却像得了甲亢一般向外凸起，就好像轻轻一碰就能从眼眶中滑出来。

他眼睛直直地盯着林小暖，细长的手指猛地抽出林父身体里的粗壮金属条叼进嘴里，四肢并用朝林小暖爬来。

倒在地上的林父也看到了这个怪物。

他已经倒在了地上，但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又让他拼了命起身，大手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腿。

“小暖，快跑！”

林小暖呆愣在原地，不是她不跑，而是因为她感觉到身后似乎也有一个同样的存在。

而对方的手已经摸到了她的脖子上。

林小暖的汗毛已经立起，对方的指甲已经扣进她的皮肤......

“噗呲！”

“啊！”

利刃入肉的声音。

卡戎的蓝眼在无边的黑暗中宛若一盏明灯，她手起刀落在，在对方心脏处开口后也不停手，向上猛拉，一把削掉林小暖身后那个怪物的脑袋！

林父身前的怪物眼看不对，一把扯过林父身上的隔绝污染装置重新跳入废料堆中，卡戎跟着冲上前，却在七拐八弯错综复杂的通道中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因为害怕林小暖再遭不测，她不再追逐，很快返回。

而此时脱困的林小暖已经爬到了她父亲的身边。

她将林父抱起，哭着喊他的名字，眼泪再次决堤。

“老爸，我会治好你！你坚持住！我一定可以治好你！我什么回忆都不要了！”

正在开启系统功能......

她的眼睛已经失了神。

这一次，她再也不要任何爱她的人离开她！

她再也不要失去任何一个人，她再也不要无力地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失去了林父，她会真的一无所有！

“小暖。”

林父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将她强行从开启系统中拉出来：“别救我，不要救我了......”

“老爸。”

林小暖的泪一颗颗落在林父的掌心里，怎么也接不完。

“不要救我了，小暖，好好活下去......我累了......”

“我不要，老爸，没有你我真的什么都没了......”

林小暖的声音全都是哭腔：“求求你，老爸，让我救你，求求你别放弃......”

她发了疯地恳求。

“小暖......原谅我......我想见朴露塔......我想见她......很想她......”

林父的手温柔地抚摸过林小暖的脸，最终沉沉地垂了下去。

“老爸？老爸？老爸......”

躺在她怀中的人已经彻底停止呼吸。

“啊——”

林小暖撕心裂肺的喊声渐渐变小。

她将头埋进林父的胸口。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放弃我？”

“为什么啊？”

......卡戎站在林小暖身边，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昏暗的辐射光芒下，女孩儿绝望地喊着这个最后一个爱她的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肝肠寸断。

这一幕也成了她最深刻的记忆，多年之后不断被调出，每次品味都会有不同的理解。

而现在则是她最初的印象——疑惑。

在她看来，菲尼克的牺牲是因为忠诚，而柯林先生的死去是因为亲情，也是因为爱。

......从生到死，这就是生命吗？

已经有两个生命为了她自甘牺牲......柯林小姐，她为什么还不满足？

她到底在奢求什么？！

卡戎忽然感受到一股莫名腾起的怒意，此时她还意识不到，这是一种专属于人类的名为嫉妒情绪。

她在嫉妒柯林小姐从来都有人宠爱，她在嫉妒有人可以为柯林小姐奋不顾死。

柯林小姐现在有人爱，也有人疼，将来也定然不会缺少。

但她自己什么都没有......

......不，她还有帕皮特，帕皮特待她和别人不一样。

卡戎握紧了拳头。

“柯林小姐，实验室就在前方不远处，请随我走吧。”

“我不走。”

林小暖的嗓子已经哑了。

她的声音已经轻到飘忽，脆弱地让人心疼。

“我不走......卡戎。”

“我不想去......我已经不被任何人需要了......”

“让我死......”

“小姐，这是柯林先生的遗愿，请小姐振作，如果小姐无法振作，我就只能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