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道理，整个会盟的流程应该是这样的——先由周王在之前筑造宫殿建坛、后由各诸侯国的副使在宫内将国君之旗放置后，再后升坛、觐见天子......礼仪繁琐复杂，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但如今，诸侯强而王室弱，王畿版图小而物产贫，周王室又出了周临这朵奇葩，几天之前龙脉有所移动，他唯恐天命有变，考虑到如果这次会盟上再出岔子，就连目前的局势都可能保不下去......因此，这位周天子便顶着朝中老臣的唾沫星子，废了这礼数，现在只要众位诸侯王济济一堂、听他讨论指挥就行。

不过虽然楼盖不起来，但几头牛还是能杀的起的，各位诸侯王这次前来也并非都是两手空空，周临再不做些什么倒是说不过去。

这位胖胖的天子在座位上作揖，桌案前戎右和司盟牵了几头牛过来正准备宰杀，却听到坐在一边的秦王忽然出声。

“君上，此事不善。”

周临的那双小眼瞬间犀利了起来。

“有何不善？”

“敢问君上盟书所写为何，今天下动荡，怕是今日会盟，不得善了。”

“大胆！”周临身边的宫人怒声呵斥，“大周天下安稳得很，秦王说天下动荡，到底是何居心？！”

周临没有阻止，他心中的怒火已经烧了起来。

几个月前那次地震的情况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现在秦王的顶撞下，心有余悸全都化成了怒火。

这次盟会的主要目的就是试探各位诸侯王的反应，抗令不来者直接被列为危险对象，而来的人都要接受盟书的束缚，誓死护卫大周的统治，另外，借着这次机会，他还可以试探一下诸位诸侯王的反应，谁有不臣之心、个诸侯之间的势力范围和小圈子划分都能借机掌握。

而秦王居然敢出声反对他......

面对宫人的质问，秦王显得脸皮极厚，眼神都不闪，甚至还端起面前的酒器喝了一口，看的坐在一边的林小暖直呼“装叉”内行。

“君上稍安，我本意只是担忧，几个月前，王畿方向传来异动，秦燕萤川附近有龙吟声，吾虽身在西北，亦感受颇深，虽不知具体是何原因，但接下来几月，君上并无变化，倒是燕国新君即位，之前又曾被吾大军遇之萤川......”

秦王话故意没说完，领着所有人的目光落到林小暖身上，显得无比意味深长。

林小暖：呃......等等，我只是来看戏的，怎么忽然就变成话题主角了？

萤川的龙吟异响？她当然知道，因为就是她搞出来的。

但是她能说么？不能，要是敢说出来，恐怕这秦王能当场给她扣一个“妄造天命”的帽子，到时候，说不定这次会盟就直接变成了“讨燕国动员大会”了！

这秦王眼神不怀好意，说话更是处处针对自己，还能不能善与了？

眼见周胖胖也看了过来，林小暖当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周胖胖行了一礼，朗声道：“皇上！臣冤啊！要知道几个月前，臣是被秦大军围堵于萤川，进而不能退而不得，并非臣有意前往，长久滞留更是被逼之下的无奈之举，想我一国太子竟然落到如此境地......那古怪龙吟声臣被困时亦有听闻，臣当时还以为周先王特意显圣，看吾对大周忠心耿耿，这才要助臣脱离险境......至于臣继位之事，臣自历尽千辛万苦返回燕都时才得知，且父王早于返朝几个月前已逝，若非秦军围困，臣想必自异动之前就早已继位......”

几句话，将自己跟这些异动摘的干干净净，临到结尾处还故意卖了个惨，甚至声音哽咽，做出抹眼泪的动作。

诸位诸侯王这才重新审视起这位燕国年轻国君，想来都觉，这位少年不易，顿时周围唏嘘一片。

秦王挑眉：“但小燕公被吾秦军围堵，是因为小燕公出手抢夺吾大秦贵客，而小燕公抢夺我大秦贵客，只欲为风雅之事......”

诸位诸侯中渐渐传出一些低低的笑声。

传言，在场的人都听过。

什么风雅之事？无非就是食色性也。

有些人还将目光落到另一边齐王身上，素闻......这位齐王也是一位玩的开的，想来两人会有共同话题。

林小暖看着秦王，目光中饱含无奈。

秦王这样的人刺她几句她倒是不在意的，最多出去后吐吐槽，反正就几句话沾不到身上。

她本身就是一个佛系的性子，不触及到她底线，没有对骂的必要的时候整个人就跟泥捏的一样，她甚至还在这一刻想起了曾经，在网上和别人的骂战，别人骂了她三天三夜，她劝了别人三天三夜，最终那人气到删号消失，她倒劝的悠哉悠哉的同时还通了一个高难游戏副本。

只是，这么上升到人身攻击的嘲讽......自己今天真的能要到秦国境通行“绿卡”吗？

“秦王所言差矣，吾分明是听闻大才之名，邀请李氏大公子前来大燕好促膝长谈，客客气气并无冒犯，秦王所认，莫不是受传言所骗？”

第三十四章 与秦王交锋

说秦王“受传言所惑”，而不是秦王本身是在“危言耸听”，这是林小暖在给秦王找台阶下，她以为已经释放出足够大的善意了。

“那为何李氏大公子目前仍在燕国？你若是真的请人做客，为何现在还不放人？”众诸侯王中忽然有人出声问道。

“公子袖招与吾一见如故，自萤川被堵之后相交甚笃，情同莫逆，更在吾继位之初主动辅佐，出任吾燕国大司礼，因此并非吾不放人。”林小暖微微侧身面向诸侯，回答的滴水不漏。

“会盟朝见，司礼随行，敢问小燕公，若是那公子袖招此时就在门外，可否请来当庭对质？吾自当理清究竟是确有要事，还是小燕公强人所难。”

齐王摸着胡须，笑意盈盈发话，看起来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

然而上一个月恶补了常识后，林小暖心理清楚，这位肯定只是想一睹“第一公子”的芳容！

当初李袖招应邀四处游历，却独独没有经过齐国，就是想避开齐王的魔爪。要真是让李袖招进来，这齐王在此一眼看中讨要，到时候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燕国还没发展起来，积贫积弱，若是齐秦双雄施压，支撑不了个几十年就得崩溃，楚王虽然有合作，但因为不在中原肯定又鞭长莫及无法支援，周边国家又都是强国手下兵......但是，让她就这么将李袖招交到龙潭虎穴中，又不可能。

当真是......美色误国。

林小暖头疼扶额，决定转移话题：“公子袖招来与不来，说与不说，又有何必要？现如今吾等在此齐聚，共襄天下大事，为大周未来举行会盟，让公子袖招前来陈述可否恐怕小题大做？更何况吾与袖招关系实乃燕国国事，甚至吾之私事，是非可能，又何必要向诸位解释？吾乃燕国国君，吾所言即燕国代表，难道诸位连吾都不信，才需要叫公子袖招前来当庭对质？”

上升到国家信用的份儿上，在场的诸侯王们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了。

周临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不过也准备依言作罢。

他喜欢听这些小道消息，只是他也清楚，这种话题本身就带着对这位小燕公道德的一点点质疑，而一国之君，岂是这样可以随随便便质疑的？

齐王整整袖子，抱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想法，也不再提这件事了。

只是其他人都这么想，秦王却不这么想。

“可笑，乱君儇子、余桃顽童，听闻莫不美丽妖冶，奇衣妇饰，血气态度，拟于女子，原来小燕公也知道，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啊。”

他大声嗤笑。

此话一出，场面中顿时陷入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坐在林小暖身边的楚王亲眼所见，这位小燕公垂下的手忽然握紧。

他清楚，小燕公既然已经将话题上升到信不信她身上了，此时再提，就是在正面侮辱这位小燕公......

站着的林小暖确实生气，生气到极点，但她并不是气秦王对她的否定，让她极为愤怒的只有秦王那句话——“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她家宿主那么好个人，一路上帮了她多少回？她都舍不得说句不好，现在居然被人骂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骂我可以，骂袖招不行！

什么狗屁秦国“绿卡”？不要了！

泥人还有三分火，老子要踏平了你秦国去西戎！

她胸口起伏不停，但越是到这种愤怒的时候，她头脑转动的速度就越快，思维就越清晰！

“嬴潜，你可知现在身在何处？”

“燕暖！你敢直呼我姓名？！”秦王恼羞成怒。

“哈哈，你既然敢对皇上自称为‘吾’，在这四方神明庇佑之王畿称秦国为大秦，僭越礼数，穿若诸侯王行似戎人，我又为何不敢直呼你名？难道要我称你嬴戎才好？！”

“你......”

东夷南蛮、西戎北狄，是中原诸国对于化外野人的统称，而放到一国之君的身上，更是极大的侮辱！

林小暖并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秦王刚说出一个字，她又再度开口：“按天下会盟之惯例，只有天子宣读，诸侯臣服之理，嬴潜，你阻挠我皇会盟之仪式在先，侮辱我一周王正式册封的国君在后，还拿王畿异动与萤川龙鸣说事，嬴潜，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为何对此事如此上心？莫不是当时故意将我围困在萤川，自己做出这些异动来想要嫁祸于我？如此一来，事实上欺上瞒下，嬴潜，你简直狗胆包天，居心而在？”

主位上的周临，坐在台下的诸侯王们，眼中闪过一丝微妙。

周临不傻，诸侯王也不傻，只是被林小暖这么一点，他们忽然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就算秦王并没有制造异动，但是否对这件事过于上心了呢？而且居然敢阻拦自己会盟的进行......这位秦王......

“嬴潜，我且再问你，路寝本是皇上亲自为我等安排，为何今日我听闻宫人说其中一半为你秦国所占？莫非你将这路寝视为自家宫殿？那就说的通了，你将皇上的东西视为你的东西，所以自然也认为这次会盟你比皇上更适合做主角，这才敢打断皇上的话，敢将对我个人指责的小事拿来浪费大家的时间......你以为，这天下已经变成了‘大秦’的天下了吧？！”

“放肆！”

周临狠狠拍起桌案。

林小暖当即单膝跪下，面对周临，大声喊“皇上息怒”，一点一国国君的尊严都没有。

脸皮是什么，能吃吗？这种情况下，厚脸皮才能起到最大的效果。

会盟诸侯云集，百君齐聚，众目睽睽之下秦王硬是拉不下这个脸跟林小暖一样跪向周临，不然他以后怎么实现称霸中原的野心？

但同样是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秦王又不能当即就反。林小暖越是狗腿，他越是拉不下来脸，两人的对比越是明显！

周朝虽然正在衰弱，但几十年后才到全面礼崩乐坏的地步，虽然现在的诸侯王们暗地里小动作不断，但从没有人敢在明面上给周天子颜色看，都要维持基本的恭敬。

这是一种共识，也是他们目前王位在理论上合法性的由来，因为他们都是周天子册封的诸侯王，而如果只有一个人打破了这个共识，那迎接他的结果不会是其他人的簇拥，而是所有诸侯王的排斥！

秦王，面对着周临怀疑而愤怒的目光，进退两难！

但林小暖此时还没有停下，看到秦王陷入困境，她甚至还嘲讽发声：“嬴潜，你还在磨蹭什么？行事不果断，犹犹豫豫，传言都能当真，听风就是雨，但却胆大包天，忘记了首先是臣子，之后才是诸侯王，把皇上的东西当做自己的东西，简直又蠢又坏，果然，养马起家......”

燕先王燕昭公虽然跟随周先王起兵，是为功臣，但其实燕先王还有一重身份，就是周先王的弟弟。

因此林小暖到最后并不是以同等的身份在讽刺秦王，而是借着和周王的血缘关系，告诉秦王，谁，才是真正上不了台面的人！

“吾虽养马出身，但吾秦地如今在治理下沃土千顷，百姓百万而富足......”秦王双目赤红，他平生最恨别人提起祖辈的事业，因为在他心中，未发迹时那段养马的事业就是一种耻辱。

而这一点关于职业的鄙视敢，林小暖也是从他刚刚的话中发现的。

听闻秦王的话，林小暖再次微笑，此时，她的已经重新变回心平气和。

吵架者，切忌生气而方寸大乱。

林小暖已经赢了。

“是么，我燕国西北境边关一战，折损百人而灭秦军一万，如此换算来，秦王辛辛苦苦将一万百姓养的富足，真真不容易！”

“燕暖，你今日......”

“皇上！”林小暖忽然面向周胖胖半跪下，无视了秦王的哇哇大叫，行礼道：“臣有罪，为一介秦王耽搁了皇上如此久的时间，还望皇上息怒，臣斗胆请罪代行‘执牛耳’一事，以此认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