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暖，跟我走。”

冯萧在原地站定，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不要，跟着我家大人吃香的喝辣的跟着你喝西北风嘛？”林小暖像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扬起下巴，狂吹自家大人彩虹屁。

“你看看，我家大人就算不来，你也打不过他。”

想招安我，那得给好条件啊！要不我为什么弃明投暗是不是？

“小暖......”

冯萧开口，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背后一阵高响。

林小暖闻声也向丧尸树那边看去。

只看那棵满头“秀发”几乎被烧光的丧尸梨树现在浑身赤红，一股血红的雾气自树干向周围迅速扩散，所到之处极近吞噬，就连空中落下的雨珠都被快速吸收蒸发。

头上的火还燃烧着，但越来越弱，树冠上硕大的白花花瓣底端生出缠绕的血红色纹路，不断飘落。

刚刚还稍显颓败的藤条再度疯狂挥舞，一部分在四处寻找肥料吞噬，以求快速进阶，一部分竟是向自己头顶抽打而去，似乎要用沉重的花瓣掩盖掉住头顶将火闷灭。

丧尸梨树的中央，一颗巨大的晶核露了出来，距离腿一般的树根极近，不规则的形状，两人的高度，闪着钻石一般的光泽，在头顶火焰的照耀下极为璀璨夺目。

很难想象，丑陋的丧尸梨树竟然会生出这么美丽的晶核。

丧尸梨树正在进阶？

“大人？”林小暖怕自家大人没有看到，出声提醒。

“嗯。”

无需多言，两人已经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

李袖招自树冠一跃而下，顺着手中的藤条牵引沿主干向树根的方向走。

“大人，我可以过去围观一下吗？”

林小暖虽然自信小剑呆在自己身边自己很安全，但又唯恐冯萧忽然出什么昏招，而自家大人马上可以将丧尸梨树解决掉，现在跑去应该正好可以安全赶到自家大人身边。

再说，一个六阶的丧尸植物被清除掉的全过程，估计下次再见到就要几年或者十几年之后了，强势围观一下也挺不错。

“来。”

李袖招清楚，冯萧对小暖还没有死心，丧尸树马上就能清理掉，所以小暖呆在自己身边要比离自己远一些更安全。

林小暖“得令”，从空间放出一辆山地越野车，发动后一溜烟儿赶往丧尸树附近。

“林小暖？你干什么？”

冯萧在身后追赶，但迫于小剑的威力不敢靠太近。

“给我家大人壮人场！”

......

丧尸梨树的攻击十分凶残。

虽然进阶到七阶之后，在这刚刚开始只有一年的末世里面它可以横着走，但前提是它必须经过这么一段进阶过程。

脆弱的晶核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而头顶对它造成毁灭性打击的那个人类已经跳了下来，情况万分危急。

树冠垂下来的藤条已经构成了一张细密的大网，李袖招在一层层的网中寻找缝隙穿行，不断靠近散发出白光的下方位置。

遇到实在无法前进的围堵，他才会动手将面前的所有阻碍一剑劈开。

树冠上的火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狂蟒一般舞动的藤条被剑劈出的切口越来越小，这是丧尸树在不断进阶的过程中产生的变化。

由这一点可见，当丧尸树完全到达七阶，它将不畏惧火焰，藤条的韧性会更强。

届时李袖招的进攻将会越发艰难。

......但是李袖招已经来到晶核面前了。

他手扶着翘起的一截树皮，近距离观察晶核。

不规则的形状上到处都是棱角，与树干的相接处宛若钻石镶嵌进钻戒一般恰如其分，甚至随着树干微微抖动，如心脏跳动一般。

晶核周围没有任何攻击。

丧尸梨树似乎已经绝望了。

藤条如果不小心击打到晶核上，脆弱的晶核将会在顷刻间碎裂，它也会死亡，但如果不进行防御，李袖招马上就要对晶核动手。

它还在犹豫，但李袖招的行动并不犹豫。

他面色平静，手中的剑由平持顺滑过度为正握，瞄准晶核与粗糙树皮相接的缝隙，快速扎了下去。

“嘭！”

烈焰，自晶核背后与树皮相接处迅速点燃，蔓延向整个凹陷的树皮坑。

“嗷——！”

丧尸梨树发出痛苦的颤抖，终于下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它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拖这个人类一起下水！

距离李袖招最近的那根藤条猛然间加快了速度，朝他背后猛击过去！

李袖招左手拉着翘起的树皮稳住身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似有所觉，手指放松，自晶核上方顺利坠落，躲过丧尸树的藤条攻击。

“呯！”

声音很轻，恍若装满了水的瓶子被打破，藤条重重地落在晶核上，晶核碎开一道裂口。

纯白的光自晶莹透明的外壳中喷射而出，在空中变幻着形状，由雨滴折射出缤纷七彩的颜色，似有知觉一般扑向李袖招。

李袖招眉头微皱，于半空中坠落的他毫无借力，只能用剑挥出一道雷火焰交织的剑气阻拦。

第五十三章 记忆

那道白光给人的感觉温和而又包容，包容到直接将那道气焰冲天的剑气溶解吞噬。

无法造成丝毫阻碍。

距离太近了，李袖招避之不及，白光瞬间包围住李袖招全身，似温暖的洋流丝丝渗透进李袖招的皮肤。

《天师道法》自动运行，排斥了白光中隐藏着的凶猛而破碎的混乱，就连晶核中浑然的能量也看不上，但唯独没有抗拒一种无形的东西融入李袖招的身体。

他似乎受到了什么冲击，一股不属于他自己的意识以无可匹敌的姿态强势进入脑海。

竟然是记忆。

千年的梨花古树，千年的记忆，昼夜轮回，四季交替，千百年的荣枯生死，风吹草长，年年新生......

这一刻，他眸中似有星辰流转，又在顷刻间碎成和包围他那道璀璨白光一般的色彩，银河倾泻，飞溅......

他看到星空下夜行的兽群，远古图腾边燃起橘红的篝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采薇人；他看到风从冰凌中吹拂过枝头第一簇嫩芽，江月年年初照仲夏夜的草地，草叶抽长被雨打过、滋润、衰败，轮回往复直至沧海桑田后的又冒出一株梨树的幼枝；他看到陌上穿行的农人，归乡路过的游子，熙熙攘攘无数人的面孔在这方圆点面中穿行而过......伴着蝉鸣声、流水声、鸟鸣......

命运交织，又最终匆匆散去。

千百年来只剩下这么一株梨树，身边的同类来来去去，花开花谢，梨树只是静默着，看着身边的生生死死......

这是逃不开的宿命，是命定的结局。

意识的翻涌中，他深埋的记忆被轻易翻出，和梨树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混在一起。

他似乎看到了曾经的少女向他走在，温暖的笑容带着一点点依赖与无尽的信任，然后，一次又一次被自己亲手打碎。

包括她身后温暖背景色，一次又一次。

林小暖已经死了，那个拉他走出深渊，带给他温暖，帮他成为现在的他的少女已经死了，原因由他而起。

他本来可以拯救林小暖，但当时的他一味沉溺于自我纠结，当时的他太弱，以致于完全无法和那些肮脏的规则对抗......

是他害死了林小暖，再轮回千次，百次，他也只能像这株梨树一般，只能远远的看着......

不要再接近了，自己的接近就是伤害，无论怎样做，都会走向更坏的结果......

不如离开，不如放弃，不如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消散。

这是梨树作为一个千百年的旁观者，给李袖招的最后的答案。

身上所有的力量全部散尽，他被白光托举在空中，无声地承受着这庞大记忆对他的冲刷、洗礼。

在岁月的瀑布中，落在肩头的水珠全部化成时间的碎片，以记忆的方式涌进李袖招的意识，无数细小的分支最终汇聚入他的认知中，万川归海.......

......

“大人？”

林小暖觉得自家大人有一点不对劲。

豆大的雨点打落在她身上，山地越野车急速行驶带来呼呼的微风，她抽空再度抬头看向上方。

晶核已经被打碎，丧尸梨树的气息正在快速衰败，而在自家大人正被丧尸梨树晶核中流出的白光包围着，悬浮在不远处的半空中，磅礴、充沛而丰盈的生的力量正从那一点不断扩散向周围。

虽然感觉很不错，但作为一个系统，她似乎隐隐约约感受到自家大人正在脱离这个世界？或者说与自己解绑？

自家大人的气息越来越中正平和，越来越自然，自然到......与天道规则的运行越来越相似，简直像是要自我粉碎，完全变成天道的一部分？！

我家大人要没了？

什么情况？

大人受到那棵梨树的影响了？

“大人，你那边发生了什么？”

没有回应。

林小暖恨不得给山地越野车插上机翼，原地加速飞过去。

鼻尖猛然充盈起一股芬芳甜腻的气息，和之前闻到的梨花独特的腥臭味毫不相同。

她身后的水蓝色小剑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冯萧似乎找到了机会。

“小暖。”

冯萧向前伸手。

“别拦我！”林小暖从空间中抽出百辆汽车，重重砸向冯萧。

力道前所未有的重。

山地越野车再次加速。

汽车当然对已经六阶的冯萧造不成任何伤害，但从汽车堆中爬出来的冯萧，此时表情愕然。

刚刚林小暖回头看的那一眼......

他从没有见过林小暖这样的眼神。

厌恶、烦躁、焦急、拒绝任何交流......

一直以来，林小暖在所有人面前表现的都是一副俏皮可爱的邻家妹妹模样，偶尔迷糊，翻个小错误，每天都在笑，就像每天都是最开心的一天，看所有人的目光都一样的真诚，最喜欢的就是交流，不论你多么絮絮叨叨的讲她都会认认真真的听，还会跟上你的思路对你做出回应......似乎只要和她在一起，所有的烦恼都会消失......

但刚刚那一眼，似乎将所有的幕布都揭开了。

那些似乎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似乎，是最真实林小暖。

除了李袖招，谁都没有见过的林小暖......

不，李袖招或许都没有见过吧？

......这么说，我才是最接近林小暖真实的人呢。

冯萧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病态的微笑。

他见到了小暖最真实的模样。

他，才是距离小暖最近的人。

这世间，只有林小暖才和他最为相配......

他们注定在一起。

这次，应该是爱情，而不是林小暖说的占有欲或者利益交换了吧？

林小暖，我会让你也意识到这一点......

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一脚踢开距离自己最近的汽车，再次追林小暖而去。

跑着跑着，变成了慢悠悠的走。

李袖招困在空中的情形他也看到了，也感知到了那股越来越微弱的气息。

那就好说了。

虽然不知道李袖招出现了什么岔子，但现在的林小暖已经确定是他掌中之物。

不过他很大度的，不像李袖招那么小肚鸡肠，连拥抱都不可以。

给足他家小可爱“告别”的时间，毕竟，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

距离已经不远了，山地越野车很快停下。

还好，自家大人离地面的距离并不算太高。

林小暖从山地越野车中钻出来后就往脚下放了一辆脚手架，依托这十几米的高度，林小暖终于接近了自家大人。

“大人你......”

她伸出手想要触摸上方，但白光看起来温暖，在她触碰的一瞬间却险些能灼伤她的手。

静静站在白光中的自家大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慢慢睁开眼。

“大人......”你怎么样啊。

林小暖剩下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自家大人的眼神很陌生。

眼眸异常深邃，似乎可以轻易洞穿自己的想法，在他面前站着，林小暖感觉自己就像面对着一个经历过千百年世事人，睿智，但又淡漠，看似在看着你，但其实眼神已经穿过你在看你来到之前的模样，或者今日之后的模样。

经历过太多，已经没有什么放在心上，随时可以舍去。

与这种淡然无波相伴的，是一股无比厚重的孤寂感。

天地偌大，孑然一身。

以前自家大人浑身上下也散发着一股疏远感，但从没有过这样的疏远，就仿佛重新走上了神龛，成为在高位俯视众生的神像，尘事翻卷，与他无关。

这不是她熟悉的人。

“小暖。”

熟悉的声音，但完全不同的语气。

林小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起来。

雨点打在头顶，打在帽檐，打在肩头，一瞬间似乎有千斤重。

“大人，丧尸树的晶核已经被破坏掉了，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