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如何跟女儿沟通这件事，常乐妈妈思索了很久。

常乐已经十七岁了，很多事都有了她自己的独到见解，不一定会轻易听人言，更重要的是，经过她爸爸的那件事之后，她总觉得常乐对待自己的态度有着些许微妙的变化。

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哗哗水声，常乐妈妈叹了口气，随意坐在沙发里，又重新拿起那份宣传单开始发呆。

其实她还没想好自己到底应该跟常乐谈些什么。

她刚刚不过是看着这些孩子的笑脸，头脑一热罢了，现在她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又难免开始踌躇。

太难了。

她的一个决定就有可能改变常乐的未来。

是成功还是失败？

成功了，那当然皆大欢喜。

可要是失败了，孩子的青春也无法重来。

一想到未来某一天孩子过得不顺遂了，会不经意间抱怨几句以“如果当初我妈妈……”为开头的话语，她就几乎喘不上气。

能够弹指间决定一人的命运只是听着好听罢了，当这人是自己的骨肉至亲，正所谓关心则乱，心绪烦乱间，她根本体会不到一丁点为人家长的权威乐趣，只有重重无形压力，在叫嚣着一念天堂或者地狱。

……这等大事，如果能找个人商量一下就好了。

“妈？……妈？付明雪！”

最后这三个字几乎是贴着耳朵大声叫了出来。

常乐妈妈周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捂着耳朵向旁边躲闪。再一抬眼，这才看清不知何时出现的常乐。

她这会儿已经把自己收拾妥当，换了一套天蓝色的，印着小鱼饼干的家居睡衣，正一脸纳闷儿地看着自己。

“……胆子肥了你！”常乐妈妈后知后觉地喝斥道，“当面直呼长辈姓名，这么没教养！”

“我这不是看你在发呆吗？”常乐委屈地缩了一下脖子。

她的头发还没有完全擦干，这一缩头，立刻就有水珠从发梢抖落到她的鼻尖。常乐不以为意地随手一抹，解释道：“我其实都叫了你好多声了，结果你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似的，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那也不能直接叫全名！”常乐妈妈瞪她一眼，心里那些个有的没的统统化成飞烟。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常乐坐下。

“怎么了，这么正经？”常乐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小心翼翼地坐进沙发，脑海内正快速回忆着所有能让她妈妈这般严肃认真对待的事情。

……难道今天她又做错事了？

不应该啊，她今天明明什么也没做啊？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结果被浇了一身的饮料，最后不也是一声不吭地回家了吗？

她妈妈还有啥好不满的？

莫非——

“啊，我先声明一点，我只是因为想给你和你原同事留下点聊天的空间，所以才去一边等着的，不是没礼貌啊！”常乐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要是真那么想我，大不了下次我不走了，就在原地听听？”

“知道就好，但这不是我找你聊天的重点。”常乐妈妈说了这一句之后，就又陷入沉默。

常乐左等右等，等不来下文，她颇为诧异地看了她妈妈一眼。

“那重点是……？”

“咳，是这样，今天你刘姨你也已经见过了，她跟我说现在报名特长班是很不错的一个选择，然后妈妈也看过你之前在酒店里表演的那个即兴表演，觉得你真的很有天赋，要不我们也试试看？”

常乐眨眨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她妈妈说了些什么。

“这件事你不是已经在酒店里跟我说过了吗？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她纳闷道，“就算我真的打算走特长，我也不想学表演，我喜欢画画呀，这个我之前也跟你说过了。”

“画画真的是没有前途的，你相信妈妈，妈妈之前已经跟单位的同事仔细了解过了。”常乐妈妈皱眉道，“再说你现在去报绘画班也来不及了，现在已经是十月份，你要想报考省外的学校就需要先过省联考的分数线，但是省联考的时间今年是安排在十一月中旬左右。这么短的时间内，你怎么样才能完成应试绘画的学习呢？”

这倒是常乐根本没有想过的问题。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她妈妈有可能会让她以特长生的身份参加考试，更没有想过，她妈妈有打算过让她未来去走艺术道路。

这种想法可以是她那恨铁不成钢的二表姑所有，也可以是以肉眼可见未来容易学坏的常和所有，但绝不可能是她这个看中文化课成绩胜于一切的，她的妈妈所有。

这实在太魔幻了。

常乐思忖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了？”

“……哪里突然？我不是在饭店的时候就说过，再怎么说也要给你留条后路的。”常乐妈妈略有别扭地转过头，小声嘟囔着，“这还不是要怪你自己文化课成绩忽高忽低的，稍稍努力就是一表，一掉链子就是二表，这中间的差距是一个一和二能代表的吗？”

“……”

见常乐不说话，常乐妈妈眼珠一转，突然怒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当初只是随便说说吧？”

“……”

好吧，事实上她就是那么想的。

常乐有些心虚地眨眨眼。

即便她妈妈那时曾经在酒店里跟众人提过几句，但一来是她自己很快就转了口风，二来是以她对她的了解觉得此事绝无可能，所以她真的以为那只是随便说说，做不了数的。

“你个倒霉孩子，谁对你好你也不知道。”

常乐妈妈一看女儿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十分郁闷。突然，她像赌气似地猛地起身，满是烦躁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就当我没说过吧！一会儿把被子洗了，没事儿别烦我，我要去睡觉了！明天上学别忘记设闹铃，迟到了我可不管。”

“……”

这下常乐是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她妈妈离去时的背影，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身影似乎有些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