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阳在办公室里东拉西扯，跟班主任唠叨完了自己的家事和自己认定了自己对于家长会这件事情也没办法了之后，就彻底的摆出一副“我已经癌症晚期了，我看你能拿我怎么办”的表情盯着班主任。

班主任可能是被李欣阳气得头疼，烦躁地扯开领口的扣子，把办公室的窗子拉开一道缝，低头点了一支烟。

班主任居然抽烟，直到点燃了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学生，半吊子地绅士了一句：“你不介意吧？”

李欣阳敢介意吗，吸二手烟是几十年后肺癌死，不吸二手烟今天就得死。

更何况办公室里橘色的台灯和烦躁却沉默的班主任，让李欣阳的心里忽然有点儿异样。

李欣阳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

作为光明中学里的老油条级别的人物，他见识过不知道多少种老师。在和班主任交锋前，他已经模拟过对方的很多种反应，比如生怕担责任地拿出手机然后找自己要爸妈的联系方式说“这可不行，得赶紧给你爸妈打个电话”，比如义正词严地大声数落他“开家长会是为了让家长了解情况，你爸妈难道还能害了你？”，再比如笑嘻嘻地安抚自己一通，鼓励他还是要加油好好学习，成绩总会有起色，然后在他前脚刚踏出办公室，后脚就把他爸妈从省城请回来训话……

但是绝对不会有老师认真地听他胡扯一通自己的成长史，忍受他拽得二五八万地说自己已经很努力的去学习了之后依然没有起色，所以这件事就算把自己的爸妈叫来也没有什么作用。班主任只是很烦躁地点了一支烟沉默，似乎真的在为这个冥顽不灵的调皮的小伙子想出路。

似乎从来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听他说几句正经话，认真地为他想一想未来。

这一点在光明中学甚至是全中国的中学里都很少见，班主任习惯了找家长来处理问题，总是把孩子的问题归咎于家长的身上，但凡有点什么事第一时间想到的一定是找家长。就像学校里的被抓到带手机的、被抓到谈恋爱的、被抓到顶撞老师的，学校给出的处理意见都是找家长带回家教育，似乎学校真的只是个单纯的做试卷听课的地方，对于学生的其它的教育丝毫都不管，一律统统都推到家长的身上。

但是作为学生来说，最害怕也最反感的就是找家长，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有的学生毕业后很长时间都会对一个老师恨的刻骨铭心，那些老师的师德本身就已经出了问题，“教书育人”，他们只负责“教书”，他们从来不“育人”，所以他们只能称为“师”，不能叫做“老师”，这也是应试教育下的产物之一。

班主任终于抽完一支烟，转过身坐在椅子上。他没有看李欣阳，反而一直盯着办公桌玻璃板下面压着的几张照片，然后才缓缓地开口说道：“我知道，你现在的状态不上不下的。努力学习吧，复读班的这个压力和氛围可能对于你来说确实有点重；不努力学习吧……当然，咱不能这么干哈，我就是随便说说，不能不努力。你看看和你一起的还有那么多人，大家不都是咬着牙扛过来了么，别人可以的你也可以，其实你真的认真学习的话成绩还是会有很大的起色的，”班主任无奈地笑了笑，清清嗓子继续说，“你也知道自己早晚还是要参加下一次高考的，明年的题目会怎么样，是简单还是难这都没人敢下定论是吧，尽管大体上来说的确不会太难，但是接下来还有二模、三模等等考试要面对是吧，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这这不上不下的……使不上劲儿啊，是吧？”

李欣阳都快热泪盈眶了。

林上涵那一辈人的父母那一代基本上都没经历过为高考呕心沥血的过程，经历过的也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没法儿理解孩子所说的“压力太大”。在他们看来，给你一副桌椅、一套纸笔，就已经具备了学习的全部条件，至于喜不喜欢老师，和同学处不处得来，还有那些自尊心和抵触感，通通不是理由。

而班主任懂得。李欣阳的嬉皮笑脸的生活背后，那种找不着方向又借不上力的颓废感，班主任说的都对。

“怎么说呢，咱们功利一点儿地看待复读班的学习，不过就是为了让你们最后能考上个好大学，其他的都白扯，虽然我作为班主任不应该跟你说这些，不过你们心里也都有数。只要你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学习，进度快慢，学校好坏，其实都不重要。”

李欣阳深以为然，点头如捣蒜。

李欣阳早就这么想了，其实他爸妈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却偏要在细节上纠缠他，说白了还是不信任。

或者是为了省事儿？因为条条框框最简单。

“你还是慢慢按照自己的节奏学习吧，家长会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有第二次了，当然以后也没有家长会了，这次家长会理论上来说是你人生中最后一次家长会了，所以这次我也就不戳穿你了——当然你也别把我卖了，”班主任诚恳地看了一眼李欣阳，“我当班主任的，这么做被你家长知道的话是会被你家长整死的。”

李欣阳这次真的热泪盈眶了。

“后面的考试不管考得好不好，你都别再撒谎了，我每次在微信群里发成绩后三十名的成绩我都没有漏名字，以后就正常让你爸妈来找我交流你的学习情况，我也会单独找他们谈一次，但是我保证你不会被扒皮的，行吗？”

李欣阳眼中的班主任头上都戴着光圈，他说什么都行。

班主任很男人味地大手一挥：“行了，上课铃早就响了，赶紧回去上课吧。你爸妈常年不在家，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你自己长点儿心，生活上也要多注意一点儿，有什么事儿就来找老师。走吧走吧。”

班主任长叹一口气，又点了一支烟，对着窗外吐了个烟圈。李欣阳走到办公室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很认真地，看了班主任一眼。

目光里闪烁着少年对于一个青年独有的敬佩与尊重。

那件让林上涵等大多数人吐槽无数次的格子衬衫，在李欣阳的眼里，帅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