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寇
作者:胡四刀 | 分类:历史 | 字数:87.9万
本书由零点看书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一百零二章 唐枫 番外
很多年前,有个混蛋告诉我,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靠拳头解决不了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你的拳头够不够硬。
那天,我被那个混蛋揍得鼻青脸肿,只为了半块硬馍。
我躺在地上,吸着尘土,记住了这句话。
很多年后,江湖人送我一个外号——赤手唐枫。
我父亲告诉我,我生在一个秋天,那年庭院里的红枫很美,所以他给我取名,唐枫。
或许是命中注定,我喜欢红色。
又或许是命运相依,多年之后,我认识了一个喜欢穿红袍的人。
只是我没把红衣穿在身上,而是染在手上。
染在手上最艳的红,无外乎鲜血。
而我对鲜血最初的记忆,是在我五岁那年生日。
那天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自然是全家为我庆生,满院披红挂彩。
第二件,我的双手,染上父母的鲜血。
那天我看着父亲倒在身前,鲜血洒满庭院,母亲将我藏进暗格,然后倒在暗柜之前。
她那双眼,透过暗格缝隙,盯了我整整一夜。
我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听着满院哀嚎,残忍奸笑,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没有任何声响,只有死一般的安静。
他们确实死了,不是吗?
血从缝隙里流进来,将我双手染红。
直到官兵进来屋子,将我抱出暗格。
我用水洗了很久,手上的血却越洗越多。
很多年后,我遇到那个杀我全家的强盗。
我染过他所有手下的血,我拧住他的脖颈,我问他,为何杀我全家?
他却反而问我,杀人需要理由吗?
杀人需要理由吗?
或许并不需要。
我染了他的血,但我并不开心,仿佛心里失了一块,茫然失措。
晚风拂过脸颊,我才回想起来。
原来,这么多年撑着我活下来的,是这满手鲜血。
就像我师傅说的那样,手洗净了,心却洗不干净。
我师傅是个拳师。
成为孤儿以后,因为被某个和我抢食的混蛋打得鼻青脸肿,我明白一个道理,拳头够硬,就是老大。
整个镇子,拳头最硬的便是我的师傅。
我想要拜师学艺,可我没有钱。
没有钱就不能学武,不能学武拳头就不够硬,拳头不够硬就注定被人欺辱一生。
我央求师傅,我跪在他门前一动不动。
他拉着我的双手,告诉我,你没有学拳的天赋,你的拳头不够硬。
一句话,就断了我的念想?
我看着师傅的背影,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怒火。
我不愿这样,我不愿像父母那样,倒在血泊中,毫无还手之力。
我抬起双拳,用力去敲面前的青石台阶。
台阶很硬。
手很痛。
皮肉开裂,白骨外露,满阶鲜血。
但是我不能停下,我要证明自己,我要证明我的拳头很硬,我要证明给师傅看,我有学拳的资质。
师傅收下了我。
我没成为师傅的徒弟,我成了师傅家的长工。
师傅从来都没收我为徒,但我一直以徒弟自居,没有他,这江湖便少了一个赤手唐枫,多了一副路边枯骨。
只是做个长工,我也心满意足。
一边做工,一边还能偷学两招,不是吗?
可偷师是江湖大忌。
我只能在夜深人静,无人之处,耍两手花把势,但我乐此不疲。
然而偷师的事,还是被人发现了。
发现这件事的人,是师傅的女儿,秋娘。
元宵节夜里,她骑在墙头,看到我的狼狈模样。
乌黑圆滚的双眉一转,她和我做了个交易。
那夜我陪她逃家,去了元宵庙会。
她为我隐瞒了偷师的小事。
那晚,月色真美。
那次之后,她便常让我带她逃家。
我答应了她,前提是不能影响我偷师练拳。
她笑得直不起腰,说从今以后,她来教我学拳。
从那以后,我学拳,她便在一旁看我。
她疯玩,我就在一边看她。
我们的小秘密,并没有被师傅发现。
因为师傅很忙,挑战者络绎不绝,谁都想试试铁拳的厉害,谁都想动动武堂正中,那块“铁拳无双”的匾额。
可惜,师傅的拳头很硬。
想把我师傅当做垫脚石的那些人,都被扔出院外,顺便折了手掌。
那些日子里,武馆生意很好。
秋娘换了许多胭脂水粉,金银首饰。
她常来问我,怎么搭配才算好看。
我想告诉她,你穿什么都好看。
最终我只敢傻笑。
过了些日子,她便不再问我。
因为对门开了一家武馆,馆主的儿子风流倜傥,她便去问他。
再后来,她翻墙逃家,不再要我同行。
她不再看我练武,不再教我练拳。
他在堂里练拳,她便在一旁看他。
我觉得心里难受,我喝醉了酒,被师傅重重抽了十鞭。
我为什么难受?
或许是因为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教我练拳了。
师傅很爱他那块匾额。
每每看到“铁拳无双”四个金字,他仿佛能笑出声来。
他没有笑出声,但我看得出来,他一定忍得很辛苦。
挑战者渐渐少了。
师傅便守着那块匾额。
直到多年中的唯一一战。
挑战者,是对门武馆的馆主。
多年未战,这可是件大事。
决斗前夜,秋娘亲自为师傅做了碗老母鸡汤。
师傅乐得合不拢嘴,他说他绝不会输。
我也这么觉得,毕竟,师傅的拳头很硬。
然而,他终究是败了。
败给了对面武馆的馆主。
我却想不明白白,打得好好的,怎么师傅就突然吐血了?
难道对面馆主,已经入了天位,能够催出拳罡?
无论如何。
师傅败了,倒在土里,吐血吐得沾湿衣襟。
对面馆主,折了师傅的匾额。
徒弟们散了。
师傅重伤不治,几日后便撒手人寰。
擂台决斗,生死各安天命,无可厚非。
可秋娘哭着跑来,她哭着对我说,那碗鸡汤里有毒,是他骗她,说那是固本培元的药材。
他接近她,只是为了赢。
我只感到心里有一团火。
可武堂里已经没有别的徒弟,只我一人。
那又怎样?
只我一人,也要为师傅讨回公道。
在这世上活着,拳头要硬!
当我推开对面那扇大门。
当我面对上百学徒。
当我只有孤身一人。
我活世上,除了这双拳头,再无他物。
除了挥拳,再无其他活法!
双拳似铁铸,拳过泼墨血。
我入前厅,厅中鸡犬不留。
我入大堂,堂中血染五步。
我入武殿,殿中不留一人。
我满手是血,捣烂馆主头颅,拎起少爷衣领。
我问自己,我为何如此愤怒?
我需要一个答案。
所以我问他,为何折了师傅匾额?
一定是因为这个,我才满腔怒火。
可当秋娘哭得梨花带雨,闯进武殿,抱着我的裤脚,告诉我,她怀了他的孩子,求我不要杀他。
我突然明白过来。
这一腔热血,为谁而撒。
最终,我没杀他。
我离开了那里。
不是离开,是狼狈地逃离。
是抱头鼠窜!
那天之后,江湖里少了个长工。
多了个赤手唐枫。
一生行凶,血染无数。
我原以为,自己终将如此沉沦,直到许久之后,我遇到那位白裘。
他叫山师玉。
却是另外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