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子堂
作者:溪畔茶 | 分类:其他 | 字数:58.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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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东来巷。
赵氏的家在巷子最里面。
门关着, 里面没什么动静,似乎主人家还睡着。
旁边围墙不高, 墙下摆了几个花盆,盆里没种花,种了些葱蒜之类,此时左近刚好无人,展见星估算了一下,快速把两个花盆摞到一起,然后巴着墙就往里爬。
她这项本事比朱成钧差多了, 但她不怕惊动人,动作也不需轻巧, 落下来的时候砰一声,很快从屋里传出一声:“谁?”
展见星跟跑出来的小丫头对了眼, 没着声。
小丫头拍拍胸脯,很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太太,是个姑娘。”又问展见星, “你怎么进来的?你想干什么?”
另一个身材矮壮的『妇』人这时候也出来了, 穿着身酱黄『色』褙子,梳着光溜溜的圆髻, 髻旁对称『插』了一对银钗, 眼睛细长,很精明地把展见星打量着。
展见星仍不说话, 往墙边退, 做出想再度翻越要逃的样子, 但是墙里面没有花盆,她能跳下来,翻不出去,努力了一下以后,只好“尴尬”地缩在那里。
『妇』人赵拐子的目光在她手臂伸直了以后更显出来短一截的衣袖上扫过,精光一闪,过来拉她:“姑娘,你是谁家的?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你别怕,来坐下,和婶子说。”
展见星迟疑着又似乎走投无路地被她拉进了屋子,但站着,不肯坐。
赵拐子也没勉强她,柔声细语地道:“你叫什么名字?婶子看你眼生,不是这附近的人,这大白天的,你怎么翻墙进来了?”
她一口一个“婶子”的自称,又好像很照顾姑娘的自尊,绝口不提什么不好的字眼,展见星不擅演戏,拿捏着低声道:“——我以为里面没人。”
赵拐子笑道:“对,前一阵我是不在家,只有我这个小丫头在,她要看门守户,一般不往外头去。你还打听过了?”
她见展见星又沉默了,并不回答她的问题,也不着恼,很有耐心地继续道,“你别不好意思,婶子一看你这样就知道你遇见了难处,虽然你没从正门进来,婶子也不怪你,你一个姑娘家,还能做出什么了不得的恶事不成?”
说着,又叫小丫头倒茶来。
她这样可亲,展见星终于被“打动”,低着头道:“是我不好,我在家里活不下去了,逃出来,想找条活路,但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
她说到这里,赵拐子点了头:“我一猜就是,你这么个大姑娘,该着嫁人的年纪了,是不是爹娘给你找的人家不妥当?”
“……嗯。我家里穷,哥哥要娶亲了,出不起彩礼钱,我爹就想拿我去跟一个傻子换亲,把傻子的妹妹换来做嫂子。那个傻子说话都流口水,我不想嫁给他,但爹硬『逼』着我,我捱不过,就逃了。”
展见星说话时始终低着头,但赵拐子没起疑,她做媒起家,市井之间这种故事听得多了,这种年月,哪个女人背后没笔心酸账,展见星所诌的不过是其中寻常一笔。何况在她想法里,就算冒氏事发,那也是官府衙役威风凛凛地持票上门拿人,绕这么大个弯子来诓骗她,实在离奇到想不到。
“唉,你爹真是,香火虽然重要,也不能这么不心疼女儿。”赵拐子很唏嘘地陪着感叹了一通,又很替展见星发愁地道,“你跑了容易,今后可怎么办?婶子也有个女儿,比你大几岁,只是嫁到了外地,见一面都难得很,她那眉眼跟你有两分想象,所以婶子一见你,就觉得亲切。你没钱,婶子倒愿意借你一些,可是你总不能从此就不回家去吧?对了,你是哪儿人?”
展见星信口诌了个离县城最远的村名,为了掩盖口音上的一点问题,她又做出仿佛放松了一点的神『色』道:“我们家是从别地搬来的,在这里没根基,我爹这么『逼』我,村里人都不劝,就看热闹,我没法子,才逃到城里来,想——想先落下脚,找个工做,等给哥哥攒到娶亲的钱了,我再回去,我爹也该不怪我了。”
这是她想好的说辞,一个十七八的妙龄姑娘,张口要出家,目标太明确了,恐怕引起拐子的警觉,所以她只说要找个工。
“是个孝顺姑娘。”赵拐子夸她,“家里这么亏待你,还想着哥哥。只是,女人家不比男人,力气活都干不了,只能做些缝缝补补的,不知哪天才攒得到钱,就算你吃得起这个苦,你哥哥恐怕等不了。”
展见星看着自己的手道:“——那我也没办法了,我只能这样。”
赵拐子也看她的手,手指上都有薄茧,一看就是双做活的手,她更放心,心思也更活了,站起来,去拉了她的手道:“你有这份志气,婶子倒是可以替你找个工,只是路远些,又清苦,恐怕你不愿意去。”
她找的是什么地方,自然不必说了。
**
另一边。
朱成钧揣着知县官印进了县衙大门,以需要人手去修整王府建地为由,把当值的百来号衙役全部赶到了西城,衙役们都不愿意干那苦差,但郡王亲自当面差遣,也没哪个人敢硬气地把心里的“不”字说出来,只好莫名其妙又满心不愿地,苦巴着脸往西城走。
等到了西城,朱成钧才亮出了官印,发令道:“今有一桩要紧案子,由本王协同展县令一起办理。你们听我号令,随我从西城门出,我说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如有懒怠拖延,延误战机者,我发现一个,砍一个。”
众衙役:“……”
“都听清楚了没有?”朱成钧的声音不高,口气也木木的,“没听清楚,现在问,回头违令送了命,再来问,就没有头能说话了。”
没、没有头——!
这位郡王爷为什么能用这么寻常的口气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罗顺被下了班头的职位,关去了监牢里,现在衙役们以林开运为首,他目瞪口呆,又被惊吓得不得不马上开口道:“王、王爷,要我们办案子,小的们当然不敢不从,但是怎会说到战机,又、又砍——”
后面的衙役们嗡嗡附和:“是啊,我们规矩不是这样的。”
“我连捕快都不是,只是个跟县尊出行举牌子的,办案子砍头也轮不到我啊。”也有衙役很委屈。
“去,我是我就该掉脑袋了吗?”旁边属于快班的衙役跟他内讧。
“都闭嘴。叫你们问话,没叫你们质疑本王。”
朱成钧虽然不大摆郡王架子,但他真要摆的时候,那一点也不含糊,他的眼神扫过衙役们的时候,就跟扫过一堆木桩子差不多——既无意义,砍掉充柴烧也毫不可惜。“你们从前的规矩怎么样,不关我的事。跟了我出去,就是按我的规矩来。”
林开运有点抖,他不是第一回见朱成钧,朱成钧打着催建王府的名义往县衙跑过好几次了,平常看他除了生得好些,也没甚出奇,随身就带了一个内侍走来走去,都有点像家道败落了的落拓子孙似的。
哪知一开口口气这么大,不是砍人就是没头,要到这个时候,他才深刻认识到,这真的是个郡王,长在云端上与他们截然不同那种,人命在他眼里,就是菜瓜。
“王、王爷,那我们去办什么案子?”他硬着头皮问。
至于理应跟他关系不好的展见星怎么会把他大印交给他,还让他来发号施令这事,他一时竟没想起来问——就想起来也不敢问。
郡王跟知县,那还是郡王大些,虽然郡王名义上管不着他们,但知县顶多打打板子,郡王伸手就要砍他们脑袋啊。
“军情机密,到了再说。”朱成钧这一句还算和气,但下一句就又很不善了,“你们要记住的就是,我命冲锋的时候,谁敢后退,立斩。莫以为本王虚言恐吓,把你们杀光,大约我要闭门思过个两月罢。”
众衙役:“……”
这不是开玩笑,衙役的命真不值钱,别看他们平日勒索欺压百姓时威风,实则属于贱籍,比平民还低一等,本人及三代以内子嗣连科考都不能参加,朱成钧说反省两月都算给面子,他一个郡王杀贱民,不是无故滥杀的前提下,根本连反省都不需要。
衙役们的嗡嗡声不知不觉地消了下去,面面相觑,从眼神中都看到了彼此的惊恐——因为他们还先后想起了,这位爷看着皮肉雪白,可不是光说不练的主,那个元宝赌坊,就是他一个人打烂的,『逼』得胡三一个恶势力不得不跑来报官,那些打手们鼻青脸肿哎呦叫唤的惨样,还在众人的记忆里没有远去。
站得挨着林开运近的衙役忍不住伸手悄悄拉扯他一下,低声道:“头儿,你发个话,这不是胡闹么,我们又不是吃兵粮的,怎么就要卖这份命,这要把命送了,也太冤了——”
朱成钧习武之人,耳朵尖是必备素质,他眼神一扫,没理那说小话的衙役,直接冲着林开运道:“你是带头的?好,谁不听我号令,你连坐。”
林开运:“……!”
他气得扭头狠狠瞪了一眼拉扯他的衙役,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一个字也不肯问了。
“我的规矩就这一条,很简单,都听明白了吧?”
众衙役稀稀拉拉又死气沉沉地:“明白了。”
那能不明白吗,说来说去就五个字:不听话就死。
朱成钧并不在乎他们的士气,乌合之众,赶鸭子上架,几句话就想把他们鼓动得厉害起来?不可能的,知道畏惧会听话就行了。
他转身:“出发。”
衙役们个个表情如丧考妣,满心痛苦不甘地跟上。这一刻,所有人都很想念他们的县尊:展县尊他不过要钱,管得兄弟们少了外快,崇仁郡王,他要命啊! 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