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天外前掌门夹杂着算计的提携之恩，让他甘愿为其子背负这么多年叛贼和欺师灭祖的罪名。

纵使剑脉尽毁、灵根已废，身败名裂千夫所指，也不曾想过向世人解释、亦或者反驳一句。

他只是恶心透了曾经的师门。为斩断自身与那些人的关联，一手将似锦前程断送、盛名毁成齑粉。

想到这一点，慕南卿便胸口抽搐，心疼得不能自已。

她的白菜明明一直以来都那么好，怎么会有人恨得下心伤他至此？

思虑至此，慕南卿神识不稳，胸中无端涌上一股恶念，恨不能立刻将陈轩那厮找出来掐死，再把已经入坟的陈剑仙挖出来碎尸万段。

这个本不应有念头在心间弥漫、转瞬即逝、被扼杀殆尽，却依旧引起了慕南卿警觉。

年轻的仙尊深吸口气，看向那抹瑟瑟发抖的游魂的眼神中多了几丝寻味。

有趣的游魂，竟然以那绵薄之力妄想蛊惑她走火入魔。若不是自身能力差了点火候，她可能真得花费一番功夫才能摆脱这横飞而来的心魔。

游魂修行尚浅，便有足以伺机影响她心绪的能力，假以时日定然是个厉害的角色。

慕南卿对它愈发感兴趣了，微不可查地叹口气，面上的柔和之色随之收敛，冷漠催促道：“别啰嗦了，先去给我把它抓过来！”

慕鸳鹭：……

神鸟大人不情愿地瞄了一眼那瑟瑟发抖、连逃跑都不敢的游魂，搞不懂一缕游魂有何特别、是如何得了自家仙首的青睐，口吻随意应付道：“知道了，知道了！仙首你站在原地莫要乱走，我这就去给你把它拎过来揣乾坤袋里——”

慕南卿眉眼微眯，笑靥如花点点头。

她看着慕鸳鹭规规矩矩避开白骨和脏污的泥沼，渐渐没入漆黑浓雾中的背影，眸光中晦暗不明，扇面微斜，上端遮掩口唇，下端遮挡袖口。

可叹慕鸳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硬是没能发觉慕南卿的小动作。

鬼鬼祟祟的仙尊另一手伺机滑入袖中掏出纸符掷在地上，地表白光微闪，显现出不明显的线条，瞬息便不见了踪影。

堂堂白云间仙首，在属下眼皮子底下溜得简单明了，连句混语打岔都没有。

慕鸳鹭手里提着游魂往乾坤袋中塞，察觉到亮光回眸，眉头柠起多高，差点就地气死。

…

云舟之上，一众鬼卫满脸愁苦、频频以手势交流，急切之色和愤慨之情无不溢于言表，各个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那招呼都不打就私自捋走自家王妃的妖精抓过来炖成一锅汤。

——哪怕慕姓三人皆以性命担保主子不会受伤，可夫人毕竟是在他们的保护之下被生生捋走的，一会儿王爷出来得知此事，还不得活活扒下他们的皮、再把他们的尸骨剁碎了喂狼！

慕姓三人脸色也谈不上有多好看。

慕曦和慕凌背靠云舟尾端，低垂着眼睑沉默不语。

小胖子慕绯甚至忍不住哭了出来，鉴于现下身上实在是没有可吃的东西，只能退而求次将手塞入口中咬住，无不担忧道：“呜呜呜…咱们帮着九逍尊上欺瞒仙尊行这般勾当，仙尊日后大抵是不会原谅咱们了…”

“闭嘴，嚎什么嚎？哭什么哭！你就知道哭！”慕凌怨怼地瞪视慕绯，傲色的眉眼间带着极其浓烈的苦大仇深，“这次咱们背后没有仙尊坐镇、甚至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死胖子你三岁吗？给爷把这副娘们儿唧唧的德行憋回去！”

“呜呜……我…嗝——”慕绯听了慕凌的话愈发害怕了，频频擦着眼睛迫切想要止住眼泪，一来二去哭嗝连连，话都说不出了。

慕曦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并瞪了慕凌一眼。

“你究竟在怕什么？”

慕凌不理睬慕曦的告诫，仰着头颅嗤之以鼻，频频眨动眼睛，喉咙间却与往日不同，有些发哽：“只要那祸害能好好的，恨咱们算什么？大不了待事情了结后，你我若能侥幸活着回来，再以死谢罪也不迟。总要好过逼她频频破戒，最终一尸两命不入轮回，白云间其他人大抵也是这般想。”

“慕凌你才该闭嘴，这个节骨眼，你言辞怎能如此欠妥？凭空添晦气。”慕曦实在是听不下去慕凌的话，美艳的小脸紧绷，红唇抿成一道直线，低声愤愤道，“自白云间遭劫后，仙尊便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咱们在凡尘寻到仙尊的那一刻起，便任何人都动不得她一根汗毛，除非白云间之人尽数死光。”

慕曦面上没什么表情，前思后想，说出了一直以来闷在心间的话：“她是白云间所有弟子的仙首，不论她决策是对是错、要做之事何等荒唐，门下弟子皆会倾其所有为其铺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仙尊深知这一点，不愿牵扯门中弟子因果，便至今都不肯回去。”

慕凌自然不傻，对凡事亦看得清晰，闻言便不高兴地啧了一声，冷哼道：“你还不如闭嘴，你开口愈发不吉利了！归根结底，还不是她疑心深重不肯信咱们有能力与她并肩，啧。”

第204章 我会陪着她，永远

不多时，萧宸玖从云舟内阁走出来，手中空空如也、乾坤袋也没有挂在腰间。

他面无表情扫视一眼众人的神色，在看到其中少了慕南卿的身影后，有那么一念间的失落，遂而又被他极好地掩饰起来。

萧宸玖桃花瓣似的双眸微微出神，语气似笑非笑喃喃道：“她走了吗？”

“走了。”慕凌毫无顾虑，高声应答道。

慕曦扯了扯他的袖口，示意慕凌瞪大眼睛看清楚，眼前之人是一水护城之主九逍，不是自家仙尊、需得注意言辞。

众鬼卫皆不约而同云集在萧宸玖身边，单膝下跪行影卫礼，不敢抬头去窥探主子的目光，各个如芒在背：“属下等护卫不利，让妖精捋走了王妃，属下等罪该万死！待将王妃寻回来，王爷要杀要剐、属下等…绝无怨言！”

萧宸玖眼睑低垂，扫视两眼站在云舟中央独树一帜的知情者鬼卫阿三，便晓得他并未将事情传达给其他鬼卫，只得叹了口气：“都起来罢。”

几个鬼卫面面相觑，内心纷纷惊世骇俗，瞪大眼睛一个两个都不敢动弹：王爷原来也会用如王妃那般温声细语的语调同他们说话的吗？

——这情形未免过于惊悚！难道王爷真打算杀他们灭口了！？特意提前给些甜头，为了能让他们更加深刻体会到彻骨的绝望！？

慕姓三人从云舟后头走近萧宸玖的位置，在离他两步远的位置站定。

慕曦一直都是几人中浑然天成的领导者，出列一步低声交涉：“九逍尊上，我们此次情愿配合您行事，是为了仙尊和小仙尊的安危考量，可并非是出于赞同您的做法。从此刻起，请您务必好生惜命，万万不可将此事作为儿戏大意应对，您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仙尊定然会恨死我们。”

“慕清离她素来是个祸害，这一点整个白云间都知晓且认同，门下那群花痴弟子皆以能够被她骗感情为荣，听听，多么变态、扭曲的人性！可惜即便如此，也终归是一场无解的单相思。

我们仙尊生来便是给人仰慕的存在，爱慕她的人，从始至终都未曾间断过。

慕清离此人，看似随和不羁、烂漫多情，实则素来疏离，一直没对谁动过心，故而薄情寡义之名响彻玄修界，唯有对您不同。”肤白貌美的慕曦眼中流露出唏嘘，提起自家仙首，眼里仿佛汇入了星辰，语气轻快而坦然道，“她是我们一生所忠诚信奉的神明，你若胆敢让她心碎落泪，白云间每一位弟子，都不会答应。”

慕凌用半个眼睛观察着低声交谈的两人，见慕曦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话，最终忍不住开口补充，为自家的祸害仙首找回点面子：“爷跟在慕清离身边时日不算长，但十几年还是有的，知那祸害内心孤冷，整日游手好闲假笑连连，半点都不真诚。”

“她贯会发笑，同我也是一样的。”萧宸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处藏着慕南卿送给他的御仙笛。

“不同。那祸害瞧世人皆不入眼，只愿意缠着你，”慕凌扬起下巴，沉思须臾，没什么顾虑地强调道，“至少在这之前，她十几年的仙首生涯中，也没见过她对谁发自内心笑过，素来受尽偏爱的慕浅栀都没你的待遇。

白云间内之人配不上她，普天之下也无人能做她的道侣，可那祸害看上你了，我们本以为日夜期盼的、能够收了她的神仙总算现世救苦救难，日后便不用忍受她那副老不正经的模样，谁曾想你身上捆着这多因果和未知？”

萧宸玖听着经过慕凌刻意修饰美化后才出口的语言，依旧倍感刺耳。

他的卿卿不曾喜欢过旁人，只有他一个不同。

本以为白云间势力盘根交错、内部各怀鬼胎互相猜忌，卿卿的仙首之位岌岌可危、所以她才不愿回去。

可事实竟是这般同气连枝，他的卿卿，是受尽所有人拥护和追随的“神明”，有这么多人以命拥护。

这样的仙门，哪怕他会暂时离开一段时日，也是会照顾好她的吧…

“仙尊自从担任仙首那天起，便为我们每个人提供庇护、收拾烂摊子呜呜呜，可她有事…却从不许我们参与——”慕绯总算能插上话，一边抽泣一边说道。

此刻萧宸玖没心思仔细掂量，听到这些言语，修长地指尖轻轻颤动几下，语气极为平淡吐出七个字：“我会陪着她，永远。”

见众鬼卫皆一头雾水、一时半会儿也没搞懂究竟发生何事，萧宸玖唇角露出一丝笑靥：“是本王让白云间的人带她走的。”

死水河的禁制从来都不是儿戏，并非如世人口中所说的那般简单易控制，一旦靠近，哪怕强如萧宸玖，能不能平安回来也未知数。

追溯本源，历任星天外掌门皆死于非命、无一生还。

就连当年直言不信命的天下第一剑神率大部弟子前来，最终都未能在禁制之下活下去，若不是当年那双剑合一使出及时，恐怕几千余人皆要命送当场。

萧宸玖此刻修为和心性强于当年的陈剑仙，也依旧改变不了什么，生还的机会极其渺茫，何况他身有旧伤，动用不得自身属性之力。

只是宸王殿下贯会未雨绸缪，自打他向慕南卿袒露爱意的那天起，就已经开始筹谋和规划。

哪怕他真的没能扛住禁制的洗礼，步入陈剑仙的后尘，亦能够抽魂离体回南卿卿身边去，以另一种方式与之相伴。

“殿下！为何？您何苦要背着王妃做出这般打算？”鬼卫们得知事情的始末缘由，木楞了半响，纷纷表示无法置喙，“您联合白云间做出这般向死而生的决定，王妃她断然不会原谅您，更不会愿意接收一水护城！”

萧宸玖抬起手，示意众人噤声，待云舟上没人说话了，才叹了口气，翘了翘唇角，依稀有了几分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本王知晓此举为下策。可本王亦想不到比这更好的折中法子，你们若是谁有良策，也可向本王提及。”

“殿下——”

“若无良策，便莫言语。”萧宸玖语气很浅，声音亦不大，却带着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压迫感，“都散了吧，跪在本王面前像什么样子？”

众鬼卫并无反对的法子，只得沉默着，一一退却，隐匿于云舟各处暗中继续守护主子。

“主子，有大批修者在向死水河靠拢，目测是其他三大仙门的人。”鬼卫阿双将身体贴在云舟视野最为开阔的地方，耳朵微微动了动，倒挂于萧宸玖窗口处，低声向阁内的主子禀报道，“咱们怎么应对？是避开还是派人说明情况驱逐？”

萧宸玖抬眸，眼下的泪痣再次充血泛红，低低冷哼一声道：“不用理会。”

“死水河境地险要——”

萧宸玖打断了阿双的话，眼中氤氲着疾风暴雨，冷冷道：“别以为本王不晓得他们因何而来！自己寻死，怨不得本王见死不救！”

阿双急忙闭紧了嘴，满眼苦笑。

这群人因何来的，阿双自然不会猜不到。若他们仅仅是来帮忙，他亦不会急匆匆禀报萧宸玖了。

——是了，主子说得没错，被偏见蒙蔽了双眼之人，又怎么可能听劝呢？

一面拼尽全力对抗鬼怪、顶起一片天，另一面还要提防所谓的同族在背后捅刀子、至自己与死地。阿双心有体会，这样的感觉并不好受。

“属下会拼尽全力护卫主子，断不会让这群修者伤您分毫。”阿双眉眼低垂，平静如湖面的表情之下，紧紧咬住了后牙槽，咒骂星天外道貌岸然、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