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境，是天妖域最有名的养蛊之城，外人传言堪比人间地狱，也是慕南卿年少初次成名的历练之所。

这里每三年都会有大量妖精汇入、历练，除此之外还有会一些天才修者、甚至是有灵智窦开的鬼怪加入其中，在那里只分强弱，是没有身份和种族之分的。

慕南卿是那一届众多历练者中的蛊王，也是肃杀气息最内敛、头脑最为理智平和的一任蛊王，曾经庇护指点过都许多妖妖鬼鬼，带着所有历练者一道修行、变强，最终一同走出那是非之地。

那届妖境中所走出的，不分种族，无一例外皆是独当一面之才，皆在各自的领域取得举足轻重的地位。

哪怕如今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妖境琴仙”在天妖域依旧是让人尊崇和信封的名号。

“呜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娘亲——我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我要回家！”

幻境的画面中，满身脏兮兮的小妖精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尖锐刺耳、肝肠寸断的。

一群妖魔鬼怪焦头烂额，面对少女时期的慕南卿七嘴八舌告状道：“您可别看她这会儿哭得厉害，她掰断我儿手臂的时候比现在哭得还可怜！”

——“前一刹哭得梨花带雨，后一息下手狠厉毫不留情！”

现场吵吵嚷嚷乱成一锅粥，少女抱着古琴，冷清地面容上多了几分不知所措，抬步走近那脏兮兮的小妖精，挥手示意押解着小妖精的妖魔鬼怪们放开她。

小妖年幼，尚且未成人形，灰仆仆的面容，一双眼睛狭长而俏皮，尾羽光秃秃的，看起来赫然就是只胎毛初褪、羽翼未丰的小野鸡崽子。

少女时期的慕南卿本未曾将其放在眼里，站在原地，居高临下以好奇地眼神打量着她。

那孩子果然如众人所说，刚刚被放开，浑身妖力大盛，跳起来一口咬在少女时期慕南卿的手背上。

刹那间，

全、场、肃、静。

在妖境中，所有人皆知琴仙实力强横、性子孤傲，非常人之力若能匹敌。

果不其然，下一瞬那非常嚣张的小妖仰面飞出去，并……被少女时期的慕南卿名正言顺打了一顿。

幻境不停变幻，没完没了，将慕南卿年少轻狂的那点儿事呈现得淋漓尽致。

少女时期的自己故作冷漠而万丈豪言，跟拽个二五八万似的，暗处鬼卫们磕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频频发笑，听得慕南卿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嘴角抽搐恼羞成怒，最终忍无可忍，起手扔出一张纸符，幻境瞬间分崩离析、片片湮灭，云舟外恢复了原本属于死水河的昏暗。

“我竟一直都不曾意识到，我年少时竟然是那副模样。”慕南卿脸色阴沉，尴尬扶额呵呵轻笑，连连叹息，“若是现在的我，见到那般目中无人、全世界欠她三千灵石的人，非得起手揍得她亲娘都认不出。”

幻境猝不及防被慕南卿一张纸符破坏掉，萧宸玖颇感遗憾，却没有出言阻止。

云舟上所有的人加起来，大致有十几个之多，他亦不愿意卿卿小时候的模样和经历为外人所知晓。

“我饿了，有什么能吃的吗？”慕南卿看着满脸意犹未尽的萧宸玖，头皮发麻，随便找了个借口想把这人从身边支开，想着缓和一下被磨没的厚脸皮。

萧宸玖低头看了眼腰间，空空如也。

乾坤袋刚才解下来放在云舟内了，并未带在身上，宸王殿下叹息一声，只得自觉回去拿：“待在这里等。”

“哦…”慕南卿不太情愿地答应一个音节。

咻——

就在这时，上空一道金红色光从天而降，强光照亮了周遭大部分昏暗，耀目到使人睁不开眼睛。

这道亮光逼近云舟，又在刹那一闪而逝。

在外人看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云舟上的人却已经乱了套。

“遭了！王妃不见了！王妃被妖鬼捋走了！”

“快追，王妃现下无还手之力，不能让王妃被带走！”

“去找王爷，断不能耽搁，快点！”

“你们急什么？就算你们都死光了，慕清离那祸害也不会出事儿的。”慕凌听见动静，快速摆脱身在暗处的对手，气喘吁吁从云舟尾端跑回来，撇着嘴、用小指挖着耳朵说道。

他的身后跟着同样狼狈慕曦和慕绯，一反常态附和慕凌点头。

一众鬼卫护卫不利出此差错，恨不能当庭以死谢罪，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三人为何不仅不担忧着急、还要这般诅咒主子。

“诸位稍安勿躁，带走仙尊的是我们白云间的人，那妖…虽然外形与以往不同，但我三人以性命担保，他对仙尊从无恶意，且无论如何都会护好仙尊。”慕曦见几人不解，上前一步自慕凌背后走出来，不疾不徐地解释道。

慕凌轻蔑地哼哼两声，低斥道：“何必同这群草鸡解释？”

天穹之上，慕南卿双目被一道黑绫遮挡，耀目的金光并未灼到她眼睛分毫，只是身上的灵息被全部压制住，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法调动。

第201章 我若不在，他会恐惧

她没有轻举妄动，话本中撒泼打滚喊救命是孩童的撒娇行为，需得身边有人出生入死配合方可奏效，慕南卿深知这种情形下不会有人来得及管自己的死活。

素来佛系的仙尊乖乖曲腿跪坐在原地，身下一片柔软，同时也在快速移动，但是很意外没有风的破空声。

“掌门仙尊，现在可以摘下黑绫了。”

入耳的声音有那么一丝丝的熟悉感，慕南卿可以笃定她见过这个人，再不济也听过他说话。

她并没有听对方的话抬起手，不确定地问一句：“现在？”

“我这把年迈的老骨头刻意跑出来救你于水火，你竟然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对方哀怨地声调传入耳畔，尾音微扬，“仙尊若是不想摘下便罢了，可惜了我千辛万苦为您寻这片星海，看来我只能孤芳自赏了。”

这一次的声音太过完美、熟悉之意上涌，慕南卿再辨不出来就成了聋子，她当即一把撕下眼睛上用来遮挡的黑绫，气得牙痒痒：“慕鸳鹭！你近来可是真年迈了脑中不妥？”

这句话说完她却被噎住了。

她此刻，正坐在一只通体金红的大鸟雀宽阔的背脊中央，于璀璨星海当中穿梭翱翔。

巨大的漂亮金色双翼、飘逸修长的尾羽…

这是…朱雀！？

“我乃上古瑞兽之首，上天入地仅有我一只呢。”朱雀金翼每扇动一次都会有金光洒下，华丽璀璨，口中惋惜又富有诗意，“神鸟真身万年难得一见，可眼下我上了年纪，纡尊降贵给您当坐骑，您该三生有幸。”

白云间风殿主慕鸳鹭，本体是上古祥瑞之鸟，首次显现出朱雀显出真身便占慕南卿的便宜。

后者震惊之余被噎了一下，直接气笑了，双眸微眯：“三生有幸？此言何其荒谬。”

上了年纪的慕鸳鹭聪明地没有接话。

慕南卿不知慕鸳鹭这一会儿已经飞出了多远，亦不清楚自己被带到了何处，她无暇抬头去看天上的繁星，也没有低头去看地上的灯火。

身处于高空之上，修为被禁封与凡尘之人无异，于空高速移动让她有点头晕。

“解开我的灵息封印。”慕南卿坚持了没一会儿便脸色发白，气息有些紊乱地命令道。

“不解。”巨大的朱雀干脆利落拒绝她，甚至还张开鸟嘴巴笑了几声，语气抑扬顿挫道，“这次若不是鸳戟师妹告诉我，我素来待在白云间不涉及风殿以外的事，还不晓得仙首您涉险跑到了死水河。

属下好不容易虚张声势、连骗带诈封住了您的灵息，怎会轻易为您解开这道封印、让您跟我大打出手？”

慕鸳鹭话到此处心虚地顿了顿，张开尖橼轻咳两声：“事先说好，可不是我怕您啊，身为下属的我，正逢玄修界动乱风波，自然是要先顾忌仙首您的身子。”

慕南卿垂目，听着这番含沙射影的说教未置一词。

她是了解这只朱雀的。

慕鸳鹭对外实力并不是白云间五殿主中最强悍的一位，整日修身养性，两眼不闻凡尘事，和出家之人无甚两样，甚至连体弱多病的雨殿主慕清吟都略胜他两筹。

可实际上，他却是门内唯一一个实力与慕南卿平分秋色的。

若他不率先出手不禁封后者的灵息，就得按照白云间的规矩对峦一场，先不说两人棋逢对手会不会毁了附近城池，仅仅是以慕南卿现在的情况，未必会是前者的对手。

所以慕鸳鹭想了折中方式，不与其对峦。

同这只看似平和实际上诡计多端的老朱雀硬碰硬向来就不是个办法儿，左右目前暂时走不掉，慕南卿干脆抻腰侧躺在了慕鸳鹭背脊上，贝齿咬住了红唇，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

“嘶…你还是把封印解开吧，我宁可跟你打一架。”不多时，她再次开口重复要求，语气已经有些发飘，“我还不至于会趁机溜走…”

慕南卿此刻头晕目眩，五内颠倒，努力调整呼吸，恼火声明道：“你若不想让我吐在你的身上…”

老朱雀：…

金色光芒闪动了一下，慕南卿周身灵息的禁封就这么被解除了，连犹豫都不带犹豫一下的。

强悍地灵息游走四肢百骸，慕南卿脸色顷刻间好看了许多，胃腹间的翻腾之感平息下来，总算能喘过一口气。

“你说是慕鸳戟告诉你我去了死水河？”精力有所恢复，慕南卿在朱雀的背上坐起身，笑意不达眼底，盘问道，“她如何晓得？”

她能确定此次前来死水河是临时起意，并没有筹谋良久给外人察觉的机会，亦没同任何人说过确切时候，慕鸳戟什么时候习得预知之术了？冥殿不允许学习此术啊。

“你今日清晨所见的人纵使做了杀手，多年不回宗门，可那毕竟是云殿主。”慕鸳鹭回头，鸟眼斜睨一眼慕南卿，咧着鸟嘴嘲笑她道，“仙尊莫不是死过一场，脑子都傻透了？”

慕南卿眼皮子抽了抽，缄默不语。

白云间云殿，是整个宗门的仙首嫡传殿宇，入门即冠以三字之名，有继承殿主或者是仙首的资格。

云殿嫡传弟子极为稀少，所收的都是自身运势契合天地、心性澄澈之人。

在白云间，慕姓最为尊贵。单字之名为各殿主亲信，双字为嫡传弟子，有表字的，则是门内举足轻重一殿之主或者仙首。

就比如时下仙首慕南卿，表字清离。

慕清越那家伙，算起来还真是她的嫡亲师弟…她所习得的本事，前者纵使整体实力次于她，也绝非池中之物。

——她这是被看穿了！？

马失前蹄的慕仙尊惊世骇俗，叹了口气，最终没再想着追究。

抽出腰间的拢雾扇，慕南卿敲了两下慕鸳鹭的金色羽毛，那璀璨的金羽顿时染上了一层霜痕：“太师叔，咱们好生谈个条件呗？”

“不谈。”打着瞌睡的慕鸳鹭听到太师叔三个字顿时警惕起来，周身散发出一股独属于祥瑞之鸟的气势。

熊熊燃烧的火焰结成屏障笼罩在周身，将周遭笼罩得密不透风，生怕慕南卿下一瞬就要起身跑路。

慕南卿见慕鸳鹭这副防犯人的势头，哭笑不得皱了皱眉，无奈道：“我没打算跑路。”

年轻的仙首叹了口气，以扇抵住眉心沉思道：“但我必须得回死水河去。”

“这里的事儿交给属下去办，保准还您一个完完整整的九逍尊上，你先回白云间等候消息。”慕鸳鹭听到慕南卿得话，连连翻白眼，低声不解道，“你回死水河是要做什么？你现在的身体，你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儿不成？你现在能发挥出几层实力？”

“再过几天就到盟主重选大会了，我这个时候回白云间去做什么？”慕南卿差点气笑，又不太好意思在慕鸳鹭面前天方夜谭，只得低声叹息道，“其实能不能出手、出手能够发挥出几层实力都不是一等一的要事，重要的是我不能扔下他。”

慕南卿神色变得温柔起来，轻笑着一字一句道：“见不到我，他会感到恐惧个不安。”

慕鸳鹭：……

慕鸳鹭频频咋舌，显而易见对慕南卿的话一个字儿都没信。

玄修界最难招惹的九逍会害怕？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既然已经当我是傻子，还不如再干脆一些，忽悠我母猪会上树！

慕南卿并未理会慕鸳鹭的情绪，话落时自顾自莞尔，语气轻浅道：“既然你千里迢迢而来，那便莫要看热闹，跟我一块儿回去，掉头。”

说话间，慕南卿指尖微动，面上风光霁月，私底下却悄咪咪在万千根朱雀金羽中扯下一根闪烁着金色流光朱雀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