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父眼中忽然滚出一颗泪，钱馨宜立马起身给他夹菜：“爸，这是好事，以后我常来陪您下棋。”

钱父一听，竟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哭了起来，吓得钱馨宜跑他跟前安慰。

老人起身抱着女儿，手一开始在女儿后背拍拍，再转至后脑拍拍。钱馨宜头上伤疤尚有余痛，她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老人似乎也摸到了什么，但他并没追问。

老人放下手，眼泪鼻涕一抹，连说了几声“失态了”。

饭吃好，钱父又说：“馨宜，上次你想留，我硬把你赶走，要不今晚留下，你也有些日子没来了，咱们好好说说话。”钱馨宜正求之不得，满口应下。

那晚，父女俩在阳台，点了盘蚊香，各拿蒲扇，边摇边聊，至午夜也不觉困。

“馨宜，你记得小时候，爸爸白天带你捉蝴蝶，晚上给你逮荧火虫吗？”

“记得呀，那时的蝴蝶个头好大，荧火虫一到夜晚满天飞，现在很难看到那样的景象了。”

“到县城后，爸爸就陪你陪得少了。”

“嗯，感觉你特别忙，起早贪黑，难得见你一面。从那以后都奶奶帮我扎辫子，真的没你扎得好看，但我不敢跟奶奶说她不及你。”

钱馨宜讲到这，羞羞一笑，把儿时的小秘密说出，心里有种小女孩被大人宠着的幸福感。

“那时为了你在县城上学，爸爸东拼西凑地买了这套房，不兼几份工很难还债，不过，总算熬出了头，债清了，你也出息了，各科成绩样样优，基本不用大人操心。但你上大学后，我就变了……馨宜，爸爸这几年真是变了……”

老人叹了一口气，起身：“睡吧，明天你还要早起上班吧？！”

“我请假了，前段时间忙，现在空下来，单位准我假了。明天，我想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好，说走就走，跟着心走！”

借着月光，老人努力想看清女儿清秀的脸盘，但终究老眼昏花。如果看得清，他一定知道，女儿此时脸上正荡漾着儿时的幸福模样。

钱馨宜那晚睡得极好，房间收拾得干净整洁，枕头毯子也透着阳光味道。第二天醒来，钱父已准备好早餐，临走前，又塞了两枚水煮蛋进女儿背包。

“路上小心点，到哪了给我打个电话。”

旅行中的每个夜晚，钱馨宜入睡前都会给父亲电话，聊聊现在哪了，要去哪了；或者见到什么寻常不寻常的事了；再或者买了什么新奇土特产到时带回家了……

前几天，钱馨宜还能联系上父亲，但有一天，她实在太累，没打电话，第二天入睡前打电话时，父亲已关机，不过，电话不通，还有短信，末了，她添了句“晚安”。

又过了两天，钱馨宜接到一陌生号码来电，开口却是孙金的声音：“馨宜，快回来，爸走了。”他怕表述得不够清楚，改口道，“爸死了，你爸死了……”

“别为了骗我回来就这么咒我爸。”钱馨宜全身颤抖。

“馨宜，不管在哪，赶紧回来。爸死家里好几天了，尸腐味传出来，隔壁阿姨报的警……”

钱馨宜脑袋“嗡”的一声，险些栽倒在地，她衣物也没收拾，跌跌撞撞地往回赶。

钱家，孙金站门口等钱馨宜，家里躺着具尸体，整个走廊都是尸腐味，引来许多绿头苍蝇，孙金无心赶，任这些恶心的家伙，屋里屋外地成群结队。

钱馨宜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楼梯口，楼下她已闻到了怪味，但她依旧不信这是真的，冲到家门，连喊几声“爸爸”。

孙金从后面抱住她，半扶半架地与她一起到主卧门口。钱父安静地躺在床上，穿戴整齐，但脸已变形，而房里的腐臭味简直令人窒息。

孙金紧紧抱住钱馨宜，没让她走近，随后朝执法人员点点头，允许抬尸送检，这时有人发现枕头底下的信，上面写着“馨宜亲启”。

“馨宜，我走了，别挂念，更别记恨于我。我特意挑了这身衣服，是我送你上大学时穿的，希望你对爸爸的记忆止于那一刻，此后的我，就当早死了吧！

出院那天，你和孙金的对话，我外边全听见了，知道吗，万箭穿心的痛也莫过如此，那时，我就想，去死吧，别再拖累女儿了。

馨宜，对不起，虽然这声道歉迟到了好几年，但看在爸爸曾经真心疼过你爱过你的份上，原谅我好吗？

我走了，再也不会成为你的负担，同时，也希望你能卸下其他负担，去争取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像你先前那样洒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孩子，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旅行，好好走下去。

别把我与你妈葬一起，我无脸见她，就一把火烧了我吧，洒在你小时候，我们一起捉蝴蝶的山头，或者捕小鱼的溪流，再或者那几亩喂养你长大的田间地头，让我守望着你的这些快乐，并将这些无忧无虑延续到你今后的岁月中……”

钱馨宜眼泪很快打湿了纸张，模糊了字迹，她慌忙揩去，却在纸上划出一道更浓的痕迹。她慌得手足无措，孙金一旁看见，抽出纸巾，轻敷信纸上吸湿。但钱馨宜并不买他的好，一把推开他。

“你别碰它，这是我爸留给我的。”说完，捧起信纸，按在胸前，哭得撕心裂肺。

孙金上前拥她，任她拳打脚踢，口无遮拦地骂他“混蛋”“滚蛋”，就是不放手，待她稍稍平静，孙金说：“这里留给他们，你一路赶来也累了，我们先回家吧！”

“我哪也不去，这才是我的家。”

“等这里清理干净了，我再陪你回来住。”

“我哪也不去，这才是我的家。”钱馨宜又开始咆哮起来。

孙金犹豫一下，终于答应：“好，那我们阳台将就一晚。”

说完，搬了个电风扇到阳台，点好蚊香，下风口再搬了把摇椅让钱馨宜躺下，自己一手拿凳子一手拿蒲扇，在钱馨宜身边坐下。

此情此景，钱馨宜想起了前几日与父亲的那晚，那是个多美好的夜晚，可惜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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