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始）：落日下的石圪节。（116章—140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正月初一，便是人们走亲访友的日子。不过，老孙家却不同其他人家，我们知道，他们是从外面迁来的户口，在双水村里也只有孙玉厚和孙玉亭哥俩是一家人了。而孙玉亭带着妻儿老小，在除夕的前一天就已经在大哥家住下了，所以换句话说，他们过年的这几天里就准备关紧门窗，自家人聊天拉话嘞。

早上十点，屋内就已经相当热闹了，兰花，秀莲，卫红，凤英四个人已经支起了一桌麻将，女人们一边打着麻将，一边聊着各种各样的村里的八卦琐事。而金强，满银，安锁子三个人在炕上打着扑克牌，每个人端着个酒瓶子，两腿盘在一起，中间零零散散的放着钱票子...一边打牌，一边喝酒，一边赌钱.....少安，少平跟着孙玉厚一大早就出去捡柴火去了，屋里的柴火不多了，他们推了三辆三轮车，准备一口气装满....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着，喝着，玩着，真是自自在在，美得不得了。

那么孙兰香和田晓霞呢？其实对兰香来说，今年过年给她最大的惊喜不是二哥回家，而是看到自己原本以为已经牺牲的晓霞姐跟着二哥回到了双水村，兰香特别激动。多年未见，晓霞姐还是和原先一样，当年的那般气质，那份亲切仍是如此，唯独不同的就是晓霞姐比原先沉默了许多。不过二哥也跟自己说了，晓霞姐被发现以后，什么也人记不得了，那么肯定也包括自己。

不过，虽然田晓霞失忆了，但是他和孙兰香聊了那么一阵后，就立刻对这个原本陌生的丫头亲切了起来。虽然自己记不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是谁，但是从她身上，晓霞总能感觉到有自己曾经的影子。这个荡漾着青春与活力的姑娘和自己是如此的相像......当其他人都在大厅里吵闹喧哗的时候，她们俩在聊着各种各样的人生话题。

母亲推开门进来，“香儿，晓霞姑娘，你俩出来玩呗，在里面多没意思。”她对他们说。

“娘，你别管我们了，我和晓霞姐要好好聊聊，你去做饭吧，忙不过来，我们可以帮忙的。“

母亲笑了笑，然后就继续回去做饭了。

“晓霞姐，你和我二哥.....”兰香问到这，就不好意思在问下去了。其实，她想知道她们之间进展的怎么样了，但是自己作为妹妹，也不好直问。

晓霞笑了笑回应道，“香儿，你二哥对我很好啊。姐跟你说，这些天要不是你二哥在身旁照顾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度过去。“

“可是，晓霞姐，我听二哥说，你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那你对我二哥还有之前的感情吗？”

“唉，香儿，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是现在我离不开你二哥，他更离不开我。“晓霞笑着说。

“那，晓霞姐，你有没有考虑过和我二哥结婚呢？”

是的，兰香这么一问，田晓霞一下子僵住了，老实说，他还真没想过结婚这个问题。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晓霞其实已经很满足了，但是说到结婚的话，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自己马上奔三的人了，确实应该要结婚了，可是，晓霞不知道为啥，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总会有所顾虑。是啊，她离不开少平，而这辈子也注定跟他在一起，但是现在的话，说到结婚的问题上，田晓霞却又退缩了，她也不明白这份胆怯来自于何处。

“晓霞姐？你怎么了？要是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兰香看着发呆的晓霞，说道。

晓霞这才从刚刚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香儿...姐，姐也不知道。可能会结婚吧。”

“晓霞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啊....你们那么相爱，如果结婚后，我就可以直接叫你嫂子了。”兰香笑着说。

“唉，以后再说吧，你二哥...哎，我直说吧，其实就算我和他提了结婚这个事，我估计他也不会答应的。”

“怎么可能，他要是不答应，我帮你收拾他。”

“不是，香儿，姐跟你说，你二哥现在是个煤矿工人，他在矿上还要照顾一个寡妇。他知道我的父亲是个市长，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就说你二哥吧，他肯定不会以一个煤矿工人的身份来娶我进门的。香儿，姐这么跟你说，你明白了吧。所以，结婚这个话题，不光是我回避，你二哥可能也在回避，不愿意去面对。”

兰香听晓霞这么说了以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二哥又想掏碳，也想娶你进门。但是他怕以一个掏碳工人的身份娶你进门，会被人看不起，同时也会给你增添负担.....”

“唉，香儿，你明白就好了。这个问题不着急，等他想明白了，结婚的事在说也不迟。反正姐这辈子非他不嫁。”晓霞说。

“可是...晓霞姐，那你呢？他要是一直想不开，一直不结婚，你怎么办。”兰香较真的问。

“这个你就别替我担心了，我等你二哥想明白的那一天，我也相信，迟早他会选择走出大牙湾，开始一段新生活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听晓霞这么一说，兰香鼻子一酸，她真的被田晓霞的这份善解人意，这份宽容所打动了。或许这么些年，二哥之所以一直对晓霞深爱不忘，也正是因为她对他的这份宽容，这份理解....唉，想想都内疚，自己对二哥的了解都不如晓霞姐，或许在这个世上，只有他们才是彼此最理解对方的人.....他为了事业和价值一直奋斗在苦难的前线中，而她则是为了青春和爱情，一直引导着他，帮他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与意义....这是一个探索者和引路者的故事。

........

村后的树林里，父子仨人拾着干柴。少平已经很久没有回村和哥哥，父亲一起干活了。他们一边聊天，一边捡着干柴。唉，多年过去，这样的情景已经渐渐模糊了起来。小时候，他成天都跟大哥去田里干活，而现如今，自己回村的次数都不多了。真是时光流逝，好像一切都变了一样。

孙玉厚看着少平那张沧桑的面孔和干瘦的身子，内心一阵酸痛。这都是常年累月在大牙湾那鬼地方熬出来的。难得儿子回来一次，殊不知这次过年回去，少平又要遭多少罪，一想到这，老汉就揪心。

“少平？这次会来，年过完了，要不就别回去了，跟你哥好好留在砖厂里干，把安锁子也叫上，别再去那地方遭罪了。”

少平没有吭声，是的，他心里明白，父亲不想让自己在到煤矿去遭罪，他想让自己跟哥哥留在土地里经营砖厂，但是自己又怎能答应父亲呢？

“少平，爸问你话嘞，别不吭声。”

孙少安在一旁默默的干着活，没有回应半句。对于弟弟的性子，他是在清楚不过了，现在恐怕就是天王老子都阻止不了这小子回大牙湾的念头。

“爸，我的事你就别管了。我在那挺好的！”

“你好个甚呢，你啥样爸不清楚，这次我和你大哥去，看你在矿上被人打的连命都差点没了。”

“你不是喜欢晓霞那丫头吗？爸问你，你要是一直在煤矿上待着？你有什么颜面去取人家姑娘进咱孙家的门？人市长的女儿就算愿意嫁给你一个掏碳的穷鬼，但是你好意思把人家娶进来吗？”孙玉厚或许是说过头了。

父亲的这一番话确实戳中了少平内心最纠结的地方了。他把手中的柴火撂在了一旁，然后起身就向家的方向走去。

“少平，你跟我回来，我话还没说完呢！”孙玉厚叫骂道。

他没有回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去，少平蹒跚着撒着步伐....一想到刚刚父亲说的这些，他的内心就痛苦的不得了，啊！为什么自己就偏偏陷入了煤矿的生活中去？为何自己离不开大牙湾这样的地方，他在心中反复的追问自己。

树林里，只剩下少安和父亲了。

孙玉厚气的一屁股坐在了柴上，不停的叹着粗气。

少安走进父亲身边，对他说道，“爸，少平的事咱以后就不要掺和了。原先我和你一样，也坚决要把他从矿里拉回来的，直到那次我到井下走了一趟以后，我才算理解了少平，这么些年，这小子早就适应了矿里的那种苦日子，换句话说，你不让他下井受苦，他闷得慌。他的路以后让他自己来走，咱俩就不要再给他做主了。”

“可是，你看他那样，我咋能放下心来。就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年年都死人，你就不怕你弟出个啥事？”

“放心吧，少平绝不可能有事的，不然他能在矿上待这么些年？有些事，也别再强求他了，你就算现在把他从矿上拉回村里，但他心不在这里，到时候还会跑出去，根本劝不住的。就目前来看，他能待在大牙湾已经很好了，不然到时候，以少平的性子，他会跑的更远，说不定跑到西安，在说不定就出了省....到时候咱就真见不上他了。”

“那你说，你弟这样一直下去，到四十岁难不成还在打光棍？”

“哎呀，爸，瞧你说的。那少平不是和福军叔家的女娃田晓霞已经好上几年了，怎么就成打光棍了。”

“那他倒是把人给娶进门啊。现在这样，不仅耽搁了他自己，还拖累了人晓霞姑娘。”

“放心吧，爸，少平这婚肯定会结的。大牙湾他不会一直待下去的。现在，咱就少说两句了，他想干啥，咱别拦着他。”

孙玉厚深深地叹了口气，本想再说些啥，但最后也默认了……父子俩约摸捡了两个小时的干柴，才算是把三辆车给装满。少安瞪着一辆，牵着一辆，父亲牵着剩下的一辆，很快便回去了。

一进家门，热气腾腾的年饭已经摆满了饭桌。十多个盘子铺在上面，清炖羊肉，红烧猪肉，酸菜炖粉条，肚包鸡等等……唉，日子好起来了，过年的生活自然也圆润了起来。放在十年前，这一桌菜怕是想都不敢想……

大家收拾掉麻将，扑克，母亲又拿出了若干瓶酒摆上了桌子，毕竟男人们过年没有酒，是很不情愿的。大家喝着，乐着，聊着，屋外寒风呼啸，屋内其乐融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