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走进医院，走到熟悉的过道里，坐下来，从智能医疗助手的盘子上拿过消毒和愈合的凝胶，埋头处理腿上的伤口。

此时，夕阳快要落下，天空红彤彤的，像血。

她呆愣愣的做完处理，也不觉得疼，就是心里没有着落。

柳年的信息又过来了，说：“我到家了，你在哪里？”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许久，咬牙回复道：“我在小眉家里吃饭，晚点回来。”

“好，玩得开心点。”

她放下手机，看着熙熙攘攘的大堂，想到之前和柳年的相遇、支撑，眼睛就忍不住红了。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慢悠悠的路过，孩子一脸好奇，抬头看到大堂吊灯的装饰，高兴的拉那个女人的手：“妈妈你看，是天使！”

“哪里？啊，是的呢！”

“妈妈妈妈，天使在这里做什么呀~？”

“天使啊，是专门守护我们，尤其是听话的好孩子，保护我们健康长大，开开心心的！”

“那我是好孩子吗？”

“当然呀！”

“哇！”那孩子高兴的跳起来，抓着妈妈的手咧嘴笑着：“天使真好！我也要当妈妈的天使，保护妈妈！”

“谢谢宝贝~”

两人的声音远远的离开，金戈抬头看到空中被灯光照亮的天使，心里酸楚，又想到柳年手上十字形的疤痕，越发难受起来。

她还记得，弓虎离开的那天晚上，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柳年说话，那时，两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柳年抱着她，让她觉得无比的温暖。

她察觉到柳年心情低落，自嘲的晃晃头，嘟哝着撒娇：“自从认识我，你啊，不是在救我出火场，就是给我包扎伤口，有没有觉得我很麻烦啊？”

“……习惯习惯就好了。”

“哈哈，反正人是你救的，你要负责，我会赖着你的，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好。”

她听到柳年终于带上笑意的嗓音，感觉到他的吻落在头发上，像个傻瓜一样笑起来，忍不住问道：“柳年，如果有一天，我要去‘岛上’生活，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听到这句话，柳年的表情有些奇怪，追问道：“为什么要去那里？”

“不是要去，是有可能，但是我想到你，就……总之，你会愿意陪我去吗？”

柳年垂下眼睛，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同意。“其实，金戈，我真正想生活的地方，是没有歧视的世界，一个出生不决定一生的世界，没有‘岛’，没有所谓‘新人类’和‘缺陷者’，这才是我想去的地方。”

现在，柳年的话回响在耳边，金戈却还是不懂，她拿出手机，心里越发惶恐，还是将信息发了出去。

“柳年，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柳年的信息很快就回来，平淡简单，金戈几乎可以想象他打出信息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怎么这样问？”

“就是想问。”

“我喜欢你，金戈，非常，非常的喜欢。”

看到这句话，金戈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她擦着眼泪，没有回复，柳年的信息又到了。

“我最近有假期，正好想问你，过几天，就我们两人好好待着，不工作、关掉手机和网络，好好的待两天，你觉得如何？至于地点，哪里都可以，城郊、家里，我都听你的。”

她看着屏幕，想了许久，回了一个“好”字。

柳年便发过来一个笑脸，说着：“那我等你回来。”

如此温柔的柳年，金戈脑海里却浮现出孙鸥给她看的照片，照片上，柳年深夜从文晖制药的大楼里走出来，那个身影，让她心里更加发痛。

她曾经想过，如果柳年不想去岛上，那么她可以放下一切，就在这苏明市里一起生活，也一定会很幸福。

可是现在……她梳理不出柳年的来历，不知道柳年的目的，就连柳年的感情，也让她陷入了怀疑……

她叹口气，心乱如麻，干脆站起来，走到花园里，只希望这个地方能给自己一点平静。

花园里一片生机盎然，初夏的蔷薇花丛中，却有另一个人正在散步。

她踏进去的瞬间，那人回过头来，苍白瘦弱的脸颊在蔷薇的映衬下，更显得脆弱，没有血色。

却莫名的十分熟悉。

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一愣，脸上慌乱恐惧到无以复加，转过头，仓皇的跑了。

金戈同时才猛然想起，这个女人，就是她在北辰东路受伤的那天，被推进医院的孕妇！她顿在原地，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惶恐，看到自己，就像是见到鬼一样。

她皱眉不解，晃晃脑袋，走到花丛旁边，看起花来。

花香扑鼻，但刚才那个女人的脸又浮现出来，想到她躺在推车上痛苦的样子，平坦的腹部，金戈忍不住想，也不知道她的孩子保住没……

那一天的情景从脑海里掠过，浮现出她痛苦的样子、张皇失措的推车、护士手上的包，还有包上一晃而过的木质吊坠……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突然，她猛地反应过来，那个吊坠的样子在脑海里不断放大又放大，木头的颜色、娃娃的脸型……她分明是见过的！

在方明远的家里，就摆在遗照的旁边！

怎么会这么巧！？

莫非那个女人，认识方明远！？

她心里大惊，身体一动，腿上的伤口碰到蔷薇的刺，尖锐的刺痛，然而，就在这瞬间的疼痛里，她脑子里涌出了更多的画面。

那是曾经被陆青司和倪楠挡住，被她忽略的许多细节。

“……如果你在找周素素那几人的凶手，不是倪楠……”

孙鸥为什么那么说？

不是倪楠？莫非他调查过？

他查到什么程度了？为什么这么肯定不是倪楠！？

除了倪楠，明明没有任何人，从头到尾的游离在案子里。

没有任何人……吗？

她几乎一跃而起，刚要冲过去，又急忙停下，打开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嘟——嘟——”两声之后，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响起来：“您好，这里是苏明市一医院对外联络处。”

“吴主任您好，我是警署的金戈，之前向您查过周素素女士的孕检档案。”

“是的，金警官您好，关于周素素女士的资料，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不，我给您打电话，是想问一下，5月23日那天傍晚，有一个女性患者被急救车送入你们医院，当时，她有流产的风险，我想查一下，这个患者的资料。”

“您知道她的姓名吗？”

“不知道。”

“好的，那我帮您查一下，您要是着急的话别挂电话。”

“是的，我有点着急……”

“好，您稍等，”吴女士那边安静了一下，很快就回复道：“金警官您好，23日那天，的确有一个符合您叙述的女性入院，她住了3天就出院了。”

“我刚刚在医院看到她了。”

“那她应该是按照流程，来做复查的，详细的资料我发到您的邮箱里可以吗？”

“好的，多谢！”

“好的，那随时联系，金警官。”

挂上电话，金戈愣愣的站在原地，腿上的伤痕如血，暗红红的，让她想起陆青司监牢地面上的颜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曾经一遍遍的回忆过抓捕陆青司的那一天，一遍遍的回忆过陆飞、陆青司、倪楠的样子，因为太在意这3人，以至于她忘了……那一天，明明还有另一个人在现场！

那一天，枪声响起的瞬间，有个女人倒在倪楠怀里……

那天早上在咖啡馆，除了倪楠，还有一个人见到她！

是那个坐在门口，背对着她，包上有挂饰的女人。

金戈头脑里一片嗡嗡的响声，然后她想起来，咖啡馆的那一天，并不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她们第一次见面是更早的时候……在姜娜的尸体出现的那个早晨，她跌跌撞撞的跑出那个巷子，分明也是撞到过她！

当时，她手上拿的是……

一包杏仁饼干！

……陆飞胃里有杏仁饼干……

瞬间的记忆像极慢的镜头，在金戈脑海里掠过，她脸色惨白，飞奔着不敢停下，听到手机里收到邮件，急忙点开。

一个女人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白皙秀气，纯然无害的样子，正是刚才在花园里看到的人。

是那个捡起饼干，和自己擦身而过的人……

是那天早上，背对着她，坐在咖啡馆里的女人！

她冲到前台，气喘吁吁的问道：“李笑笑……住在几号病房？”

————

李笑笑盯着电话，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手有些发颤。

许久，她按下通话键，妹妹的脸出现在屏幕里，笑着看她。

“怎么，到医院了吗？”

李笑笑几乎要哭出来，努力咽下心里的恐慌，轻轻问道：“……我在想今天还是回家去好了，一个人也没关系的。”

“你的情况还没有稳定，就两天而已，不要害怕。”

“可是……”

“好啦，你乖乖听我的，所有的检查都要做，我要看结果知道吗？我一会儿就过来，你想吃什么发信息，我给你买过来。就这样，拜~”

屏幕暗下来，李笑笑拿着电话缩在床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不敢告诉妹妹，自己刚才遇到了那个警察，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医院里碰到那个警官？

是巧合吗？还是自己被发现了？

她不知道。

她不敢确定，那个警察站在花园里的原因，是否与周素素的案子有关，这样的念头让她恐惧无比。

可是……今天的检查很重要，上一次差点流产，妹妹小心谨慎的照顾了她这么久，无论如何，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她想到陆青司，心里又痛又堵，死死的握着拳头，才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青司……

没有你的世界，连一点颜色也没有了。

流着眼泪，她心里转来转去无数个念头，踟蹰间，痛苦和恐惧像窗外的云那样积累起来，暗沉沉的。

让她害怕。

许久，她忍不住下床，换了衣服，抓起包要走。

然而，就在她的手碰到包的一瞬间，敲门声猛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