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问题，弓虎也摇摇头。

“据我听到的，这个案子在后来的调查中，超过了‘刑事案件’的范畴，甚至不是单纯的反恐和国家安全……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党政内、国际间的政治博弈，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我现在只是个科长，只能看到案卷的10%，这个案子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公布真相，50年、100年都有可能。”

“……难道就让凶手逍遥法外吗？”

“怎么可能？小羽，也许凶手就是当时在车上的某个人，也许是别人，也许已经抓到，只是我们不知道。一切有太多的可能性，但不管是哪一种，它已经没有意义了。”

“它有意义，”金戈看向阳台，从这个位置，她能看到神龛的一角，看到爸爸和妈妈的合照，又流下泪来：“爸爸等了18年，虽然他一直跟我说要忘记、要平静的生活，但是我知道的，他也一直在等……等一个消息，等一个结论，但是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还是什么都没有等到。我忘不了……”

“我知道，我不是让你忘。”

弓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说道：“4年前，我想尽办法让你进警署，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其实我并不支持你的做法，我也不想你再追查这件事情。但我希望，如果你能作为警察帮助更多人，也许你可以通过这个方式，找到另一种平衡……”

“我明白……”金戈抹掉脸上的眼泪，感激的冲弓虎笑了笑，又哽咽着垂下头。

“所以，你要自己放下。”

金戈沉默下来，深深的呼吸许久，轻轻说道：“弓虎哥，我之所以对‘新东京事件’这么激动，除了想到妈妈，还有别的原因。”

“你说。”

“你还记得吗？27年前到22年前，5年时间，‘无名者联盟’在全球策划了很多次抵抗运动，遍布全球，但是‘京之岛事件’之后，他们突然就消失匿迹。”

“是。”

“我看过所有能找到的资料，然后发现，‘京之岛事件’很像是作为最后一次行动来策划的……是影响最大、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

弓虎摇头否认：“这20年来，全球各地还是有他们的身影。”

“那不一样，我整理过所有的案子，这20年来的小打小闹，虽然都打着‘无名者联盟’的名义，但是警方抓捕的犯人里，没有一个真正靠近组织的核心，甚至没有像这次这样，找到组织的标识。”

听完她的话，弓虎皱起眉头，沉声说道：“也许是你想多了。”

“也许吧。但你还记得联盟的口号吗？‘凡有缺陷者，皆是无名者’，这20年来的打打闹闹，也许都是向他们致敬和模仿。”

她看着弓虎脸上逐渐严肃的神色，知道自己没有说错，越发伤心。“只有‘京之岛爆炸事件’是他们亲自策划和执行的，那一次，就像是他们给自己画下的短暂的句号。”

“……你不要胡思乱想。”

“如果是胡思乱想就好了，可是，如果‘京之岛爆炸事件’是短暂的句号，那么‘新东京爆炸事件’呢？会不会是新的开始？”

弓虎皱眉站起来，在客厅里踱了两步。

许久，他脸色平静下来，叹口气说道：“不管你怎么想。20年来，‘无名者联盟’再也没在中国出现过。”

“那是因为这20年的政策，福利部的设立，公民福利的全面提高，换来了20年的和平。”

金戈脑海里浮现出小眉乐呵呵的笑脸，又想起关情那次突然的暴怒，摇了摇头：“别忘了，这几年，即使我们没有美、日、德、俄那么激进，但政治上有意无意的偏颇、生活里随处可见的歧视……你觉得所谓的‘公平’还能持续多久？”

“那也有美、日、德、俄挡在前面，轮不到你来操心。”

金戈叹了口气，执拗的摇摇头。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弓虎哥，中国依然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你知道吗？就算基因优化了95%的病，剩下那5%的人，加起来也超过1亿。未来，会有1亿‘缺陷者’生活在不公平和歧视当中。即使不是‘缺陷者’，即使是Blevel的孙一鸣，也会因为愤怒而杀人……他们中的每一个，随时都可能以公平和人权的名义，做出任何事。弓虎哥，这才是我害怕的。”

说着，她看着弓虎，加重语气说道：“何况，‘京之岛爆炸事件’死亡人数超过200，是联盟成立以来单次伤亡最高的事件，但是这一次的‘新东京爆炸事件’，死亡人数就已经超过300了……”

“好了！”弓虎不耐烦的打断她：“小羽！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公平过！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有压迫者和被压迫者，你不要再想这个问题了，事实也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样，明白吗！？”

“我明白！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死掉，有人失去家人！”

“所以你要你冷静一点。”

金戈便沉默下来，擦着眼泪不再说话。

房子里陷入沉重的死寂，只有阳台上的花，在风里轻轻摆动。

许久，弓虎将玄关那的盒子拿过来，轻轻说道：“你嫂子让我给你带了汤，晚上喝一点，不要东想西想的，知不知道？”

“谢谢嫂子。”金戈点点头，默默地接过。

弓虎看着她，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好又念叨几句，急匆匆的离开。

房屋里重新安静下来，金戈靠在沙发上，兀自沉默着。

她想起“加百列”，想到街上愤怒的人群，和那一个个落在身上的拳脚，更加落寞。

陆青司努力了十年，但“加百列”的人依然没得到公平善意的对待。如今，失去了陆青司，他们伤心，但是面对没有陆青司的这个世界，他们更多的是愤怒，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也许随时都会拿起武器，做出更可怕的事。

毕竟，凡事缺陷者，皆是无名者……

她心里难受，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很快就通了，小眉担心又开心的声音在另一头响起：“金戈姐~你怎么样啦~好了没有啊？”

“好了，你不要担心。”

小眉眼泪汪汪在视频里瞪着，仔细看一圈金戈，又害怕的说道：“你最近在家里好好休息啊……”

“我知道，另外，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关于调派到‘京之岛’的事情，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需要哪些条件？”

说到这个问题，小眉眼睛一亮，凑近屏幕说道：“说到这个，其实我正想是不是要找你呢？”

“嗯？”

“前段时间，你们的体检报告出来之后，我把符合要求的员工资料递上去了，结果，我也没想到，今天就收到了回复，说如果你有意向的话，可以提交调职的表格了。”

“诶？……不是说得自己申请吗？”

“是啊，哎，我整理是想看看标准，而且，其他人的反馈都没下来，只说可以和你聊一聊。”

“只有我？”

“是啊。”

“我并不是警署里基因等级最好的。”

“嗯……所以我也奇怪。”

金戈心里盘算了一下，调职的事情，应该连弓虎都没有插手的余地。

莫非是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了？

刚才弓虎的话浮现出来，她心里就明白了——再怎么保密身份，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的。

她垂下眼睛，小眉又急忙安慰她：“不要担心，这个是要跟全国的节奏一起，想必最终确认快不了，手续什么的走完，最快也是明年的事情啦。”

“好，我倒是不着急，就是想问问。”

“我知道，可是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我记得你很喜欢苏明市的，对调职也不感兴趣的……”

“没什么，就是了解一下。”

“哦……那我去问问，之后告诉你？表格我也同步发给你，你要是有时间，填完给我咯。”

“好。”

“……所以金戈姐，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吗？”

小眉这么敏锐，金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她也不可能跟说出“无名者联盟”的事情，只好摇摇头。

“好吧。”小眉点点头，欲言又止，把文件发过来之后，嘱咐了一堆养伤的事情，这才依依不舍的挂了电话。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金戈打开表格看了看，又关上，继续看着阳台发呆。

她脑海里乱糟糟的，“加百列”和孤儿院的事情搅在一起，好不容易压下去，无名者联盟的事情又冲上来。

她无法告诉小眉，自己想去“京之岛”，是因为担心“无名指联盟”会再次攻击那里，而她想去为妈妈报仇。

可是如果去的话，柳年怎么办……？

她不知道，想到柳年，她心里堵堵的，闷在沙发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如果真的去“京之岛”，柳年会愿意陪自己一起去吗？

————

倪楠将目光从云层上收回来，自顾自的喝咖啡。

倪焕之冷着脸路过，见她招手，走过来坐下，点头说道：“听说要关店了？”

“是啊，要忙别的事情了，何况条子总在附近转来转去，烦人得很，咖啡都不好喝了。”

“也行，来杯店长特制。”

“没问题。”倪楠忙活起来，问道：“事情如何了？昨天的事情我听说了，该说是时机刚好吗？刚有放弃的声音传出来，就有人冲出来火上浇油。”

倪焕之看着红发的店长，对她轻柔的声音不以为然，“别说得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当初说要让陆青司的死发挥作用的，可是你。”

“那当然，10年的辛苦，他倒好，在最后关头却为了一个方明远自杀。身为他的同伴，不好好利用这件事，岂不是对不起他？托他的福，一口气多了几万个新同伴呢。”

说着，倪楠摇头笑了笑，给她倒上咖啡，又说：“对了，刚好想找你帮个忙。”

“说。”

“警署恶意加害陆青司的案子，想请你出手，让警署开除主要涉事人，金戈。”

“这是迟早的事。”

“想请你快一点。”

“为何？”

“受人之托。”

“好。”

倪焕之冷冷的答应下来，拿起咖啡，进了对面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