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少宇负手踱步走出天君宫，日光很好，能在九重云巅欣赏到这样的日色实属不易，原本阴郁的心境也豁然开朗。

踏出宫的一刻，鬼使神差回头看了眼高悬的金匾，君上手书的“上善若水”，印证在天君身上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黄龙！”

一声怒喝惊得他回头，君上就站在宫前不远，身旁带着轩辕神殿的守卫，二郎真君杨戬也带着天兵赶来支援，原本空旷的地界儿一下子挤了许多神仙，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君上半握拳头藏在身侧，脸上阴云密布，镇关军的将士们整齐列在一旁不知所措，原本被控制住的天君宫守卫，这会儿尽数被松了绑，垂头丧气站在另一边。

寒少宇回头望了一眼“上善若水”，这一回没有跪，反而挺了挺胸膛，微微仰起下巴。

“卸匾。”

喉咙一动，低沉的声音荡在宫前，被四周青石雕栏格挡回弹，叠着重声，又响亮了几分。

“你敢！”君上抬起右手，双指指他，许是激动，竟有一丝不可察觉的颤抖，“难不成黄龙认不得本帝的字？”

“认得……”寒少宇沉声答，“所以得卸。”

“你大胆！”

君上睁大了双眼，似是觉得他的回答不可思议。

“君上的字自然认得。”寒少宇只好说得明白一点儿，“但是轩所做，却是玷污了君上，也辜负了您对他的期待和教导？”

君上眉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寒少宇捕捉到了，推测他不知情。想来也是，轩草率抉择另兄长受伤，后又软禁青鸾鸿升，如此严重的恶行，又怎能让君上知道？

“此话何解？”

“你问他们。”

小统领闻言将身粘屎污嘴粘臭粪的天君和苏青推出来，轩被绳子缚着双手，跌跌撞撞走在最前，经历刚刚一切，现在神色有些恍惚，下石阶时脚下一个踉跄栽了个跟头，生生从石阶上滚下来，额上磕了个口子，血流满面。

“外公……外公救我！外公！外公！”

他拨开散乱的头发，看到帝君跌跌撞撞跑过去，扑通跪在面前。

“你求求父君……”他道，“你跟父君说轩儿知错！这个天君我不当了！你跟父君说伯父受伤是我对不起他！我不该软禁青鸾将军软禁鸿升将军，你跟他说轩儿知错！你让父君别再折腾我了！你让他别打我了！外公！父君打好疼啊外公……”

听清轩的呢喃，君上闭起眼，一脚将他踹出一段距离，一个恍惚，值殿天官扶了他一把，君上推开他揉了揉眉心，继而一声长叹。

“卸匾……”

值殿天官一愣，似是没有听清，“您说什么……”

“卸匾！”君上一指轩儿，咬牙切齿眼眶都是红的，“你这个孽畜！逆子！”

轩哭得更厉害了，苏青跪在石阶上，头伏得很低，浑身打颤。

写有“上善若水”四字的金匾被轩辕神殿的守卫摘下，君上仰着头想要抑制将落的眼泪，泪水却沿着他的下巴白须缓缓而落，“啪嗒”一声，滴在青石铺就的神道之上，原本和煦的日光被一片乌云遮蔽，周围瞬间暗下来。

“黄龙……”君上的声音有一丝哽咽，“凌风重伤……此事是真的吗？”

寒少宇不答，从袖子里摸出火狐狸的书信递上，君上从值殿天官手中接了书信，略略浏览，抬眼望他目光有些复杂。

“黄龙竟信一只妖孽火狐？”

寒少宇早猜到他会问这一句，答：“兄长就在医官处，凰烈已带人去了，是真是假君上移驾一看便知，我这孽子……”

“自会重罚。”君上道，“今日黄龙为这件事带一半镇关军上境，我大概知道当年大巫留下两片虎符的意义了。”

“清君侧。”寒少宇答，“世事无常，如今……妖亦有道，神却无情。”

话音坠地，一声长叹……

天君宫被君上和天庭的守卫接手，天君和苏青连同那堆阻拦的女人都被暂关天牢，二郎真君大概还记着上回哮天犬的事儿，要责问他带兵上境之罪，寒少宇同他吵了两句嘴，帝君出口同杨戬理论，将这件事暂压。寒少宇十分慰藉，过了这些年，君上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去医官处路上，想起太子观纯带的那几个奶娃娃，突然意识到不对，云藏是天君幺子，可他已经成年，不大可能还有那么几个年纪颇小的弟妹，同帝君说起，帝君却答得敷衍，只说那是轩遗落在下境的私生子，因为出了云藏的事情，最近才被接上天来。

寒少宇心里一沉，脸上表情更不好看，帝君看他面色摇头，劝慰说是轩造孽，与他无关，那些天族后生他乐意认谁便认谁，不乐意认，便算了吧。

“魃她最近，总说起她下界的夫君……”

寒少宇听这句步伐一滞，顷刻，又恢复如初。

“不如送她回去吧……”他道，“这样拖着总是不好。”

“怕是回不去了……”君上话锋一转，“黄龙……似乎释然了。”

或许早就释然。

寒少宇在心中加了一句，嘴上却答，“释然不释然不都是一样，她并非四公主，我也不是曾经的寒少宇，世事无常，我们都变了，君上又为何执着？”

君上摇头没说话，一直走了近一炷香，才又开口，“是为了那个野仙？”

寒少宇将头撇向一边，“君上说哪个？”

“轩辕神殿前的那个……”君上道，“很久以前……在一片花林见过的，黄龙记不记得？”

他如何会不记得？

他还去那片花林找过，除了焦迹，什么都没有。

“记不得了……”他违心答，“不过是为他，四公主走后的几年，我的状态君上也清楚，如果不是他陪着，今日我不会站在这里。”

君上点头，“有所耳闻。”

“我负过他一次，又负了他第二次，这一回……”

君上打断他的话，“是因愧疚？”

寒少宇定定看着他，同他对视良久，摇头，“我会找回他，然后睡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