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呢……

之后是什么……

时过境迁，寒少宇有些记不清楚，似乎是他在殿中住了几日，寒啸天病好了些，就在一个黎明他收拾了几件常穿的白袍和一些盘缠。金银珍宝这类东西他库里存了许多，一些是早年征战所得，一些是帝君赏赐，还有一些是这些年天族和龙族有点干系的孙孙们送的。其实那些“孙孙”，除了文成和上回死的华彬，寒少宇没一个认得，甚至打过照面转眼就忘，游历再次相遇，人家跟他行礼问候他也一脸茫然，想起就觉得尴尬。

大抵是龙族常年住在下界，相对于天族来说，他们身上人间烟火的气息也浓重一些，天族的‘孙孙’们送的都是颇奇怪的玩意儿，什么诸葛亮的羽扇，嵇康的琴，孔子的毛笔，老子的书，甚至是凡间那个指鹿为马的太监在庙堂之上指的那匹鹿，也不知道是怎么被天族的一个“孙孙”弄到了手，剥了鹿皮做了件袍子，在他游历的某个春天送到应龙神殿，而更加奇怪的是，寒啸天竟然通通收了……

龙族那边送的就比较庸俗，南海的珍珠北海的珊瑚，还有各种金砖，金元宝，翡翠，玛瑙，乱糟糟整了好几个大箱子，隔三差五就套车拉到他神殿。其实寒少宇也知道他们这是在拉拢他，天君是他儿子，掌管天族龙族两个种族，送礼的“孙孙”们虽然没有明说，却是想在某天自己触犯天君帝君龙颜，让他适时出手说几句好话救命。

送出的礼泼出的水，寒少宇将那些东西一直陈在库中没有动用，他一方神君，游历四海八荒自有神仙款待，是个神仙都认得他，很多需求，不用点明他们也会一一安排妥当。

但那天他却拿了不少金银细软，因为他想到委托钱塘百花仙子照管的小东西，小家伙自从他遗弃过它一次就连睡觉也要黏着他，这么多日不见，它该是很想念他的。寒少宇决定带青鸟在凡间玩上几年，他也确实这么做了，赶到钱塘那天，仙子正坐在一棵溢满浓香的月桂树下饮茶，雨前龙井的香气飘着，依旧掩盖不住浓香的月桂。

“兄长你可算来了……”

青鸟扑腾着翅膀，被锁在竹条编制的笼子里，见他叫了两声，圆溜溜的眼睛中充满期待。

寒少宇看到挂在月桂树下的鸟笼，蹙眉，“你答应过好好照顾它的，几日不见，怎么锁起来了？”

仙子从见他第一眼似乎就有话想说，秀眉间有踌躇不定的神色，听他这句，欲言又止。寒少宇当时就觉得奇怪，这小丫头片子向来直爽，什么时候说话这么不痛快过，不过当时他所有心思都在笼中的青鸟身上，伸指去触摸小东西毛茸茸的小脑袋，它啄了啄他的指甲，就从笼子里伸出只小爪子扒着他的手指。

“谁让它不听话了……”仙子品着茶道，“在百花园横冲直撞，啄烂了王母娘娘点名要的牡丹，又飞进蜂房偷吃不少蜂蜜，帮你照看它是好意，没想到应龙神君也是个狼心狗肺的神仙，刚见面也不问问我这几日照顾它有多辛苦，所有心思都在你的青鸟身上也就算了，开口还是问责……”

寒少宇瞥了她一眼，仙子右手支着下巴，白皙的胳膊露着大半在空气里，让他想起天宫莲池中的白藕，她的下巴扬得很高，微风阵阵裙裾飞扬，衬着满园花景，倒是赏心悦目。

当时寒少宇还以为是他那句让仙子误会，赔礼道歉好一阵，又从袖摆里掏出个精致的发钗，发钗是一枝带叶的玉兰花，含苞欲放十分俏丽，是整块玉精雕的玉兰样式，栩栩如生。寒少宇当时在库里取盘缠，一眼就看中这东西，问寒啸天，他只记得这是龙族的一个“孙孙”送来的，还有许多首饰之类，堆了满满的一个箱子，姓谁名谁却不记得。寒少宇不喜欢这些东西，那堆首饰明晃晃沉甸甸，看着十分招摇，而且大多都是女人家用的玩意儿，他诺大一方神殿都是没讨老婆的大老爷们，也用不上这些。

但唯有这一件，绝色出尘，雕工精湛十分别致，寒少宇看到的第一眼就决定将它送给钱塘的百花仙，仙子大多时候都挽着发髻，大抵性格关系，头上却没什么像样的装扮，只用一柄古旧的木钗钗着，相比其他花仙，确实有些寒酸。

仙子当时见到那柄白玉发钗双眼一亮，一扫之前阴霾，笑容明艳收了，看着十分欢喜，从脖子上取了枚金晃晃的小钥匙递过来，寒少宇才发觉鸟笼的笼门上有一柄精巧的锁头。

“我不在你该是有多调皮？”

寒少宇打开笼子，青鸟迫不及待飞过来，把着他的衣领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他的下巴，一溜烟又飞上仙子发髻，啄了啄仙子刚钗上头的玉兰发钗。

“喜欢也让神君送你……”仙子抬手把青鸟捏了，白玉般的指尖捏了捏鸟喙神色颇为得意，“他是肯送，可你有头发吗……”

想起当年情景，寒少宇觉得仙子确实骂得不错，他果然没心没肺，仙子的言语表现已经很明显，自己那枚发钗送出，很难不让仙子会错意，毕竟四海八荒都知道应龙神君从来没送过女子发钗，即使是四公主也没送过，这厢倒好就送了一回，就让个自己从来当做朋友的小丫头片子惦念上了……

“我叫你兄长，其实心里并没有将你当做兄长……”仙子道，“用兄长这称呼，实则是无可奈何。世间只有一个应龙神君，可惜喜欢你的，从很多年前起就不止我一个，闲暇时在下界，无聊去凡间闲逛，街头巷尾，时时能听到你的故事，虽然明知是演绎，每每听及却总是伤情，刚开始是心疼自己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后来却是心疼你，你摊上一个四公主，是情缘是孽缘，却凑不成姻缘。你辜负那么多女仙，非你本意，却和你脱不开干系……”

寒少宇藏在被子中的拳头紧了紧，那句“是情缘是孽缘，却凑不成姻缘”，莫名其妙触痛他的心。

“最佩服的还是青丘白善了吧……”仙子继续说下去，语调很轻，像是怕吵了他的好梦，“她那么喜欢你，和你相识四百年，单恋三百年，从始至终只叫你‘兄长’，从未吐露一个‘爱’字，只是默默等候，泥足深陷之际，却恍然醒悟皈依南海，女子最珍视的头发，为了你，说剃也就剃了……”

寒少宇听到仙子的笑声，她笑的很轻，丝毫不掺杂贬低嘲弄的情绪，“她成亲那年我没赶上，不然一定要亲自前去拜贺，当面问问她世间情苦，可有解情消念的解药……不过我没这个命，那年师父去了，后来讲述，说婚宴当天新郎酒醉撒疯，无法收场之际，白善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说了一番感人肺腑的话，具体是什么大都忘了，却是有一句还记得，她说这世间情愫，并非都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寒少宇只觉得肩上蓦然一沉，清甜的花香味突然靠过来，仙子用额头抵着他肩膀，伸手，就从背后环住他，他听到细微的呜咽，而后有清清凉凉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在他后颈。

“所以我也不打算守了……”仙子叹道，“四公主回来，青鸟离开，你一定很烦了，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再给你添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