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大帝赦免凰菁郡主的旨意传遍四海八荒的时候，戚晓风被关在后山已有些时日。

关押的日子颇难熬，若没有洞中的竹简书籍权当消遣，戚晓风断定自己在这冷清寂寞的山洞活不过数日。

刚来这里的时候，狐帝来看过他一回，隔着透明的仙障抚须站在洞外，也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目光探究深邃，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狐帝想做什么？”戚晓风盘腿坐在地上，隔着仙障问他，“狐帝有话直说，您的时间金贵，何必陪我在此蹉跎？”

隔着仙障看不真切，但戚晓风可以肯定他看到了，狐帝竟然因他这句，出现了些赞许的神色。狐帝的这种改变让戚晓风无所适从，还在黄潮浅滩的时候，戚晓风从应龙神君那里听到过不少关于这老顽固的坏话，如果不是亲耳听见那些话从神君嘴里说出来，他还真没想过神君骨子里会如此毒舌。

“我跟你说……”神君喝多了，醉猫一般倚在大石头上，神志却是清醒的，“狐狸洞那个老顽固，就是茅厕里的石头马厩里的犟马，为人还尤其好面子，走哪儿都要端架子，我倒是可怜那豪气冲天的莫三娘，那么一只天下难得的母狐狸，配种却看走眼，摊上这么个老东西……”

狐帝沉默半晌才开口，只此一句，就让戚晓风有些后悔跟他搭话。

“你跟九樱……”狐帝道，“你跟九樱……到底……”

一提母狐狸，戚晓风就觉得脸臊得发烧，自从他从鸿升那儿知道了自个是母狐狸命定的缘分，他就觉得老天真是会开玩笑，当初他撞入黄潮浅滩，也就是觊觎母狐狸那一身纯血，后来因为滥杀被狐帝捕获，再后来又被应龙神君救下，和母狐狸相处的过程让他看到母狐狸是个挺好挺善良的狐狸，心里的杀意也渐渐消磨下去……

他爱母狐狸吗？

戚晓风不知道，但若说他对母狐狸没好感也不可能，他虽然不是绝顶聪明，但也没愚蠢到发指的地步，那天在竹林里，母狐狸抱着他哭的样子让他心疼，后来又因为这事儿让体内的狐狸血彻底觉醒，他对母狐狸有好感，但这是不是爱却不清楚，他一只半血狐狸，有什么资本去对青丘的帝姬说“我爱你”？

戚晓风没说话，狐帝瞄他一眼，叹了口气走掉了，那天洞外下了雨，戚晓风盯着淅沥的雨，有些挂念母狐狸，但白家二哥送饭过来的时候他却没问，白家的二哥是个好人，虽然不会说话，一日三餐总是定时定点送来绝不怠慢，菜式也很丰盛。

他吃的时候白家二哥会在旁边陪陪他，戚晓风看不懂手语，他就不厌其烦在地上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写下来。

“你喜不喜欢我妹妹？”

戚晓风停了筷子，瞥见地上的字觉得脑仁疼，早上狐帝来就是这个问题，现在又是。

大抵是白家二哥给他的印象很好，面对提问，这次戚晓风倒是老实回答，拿筷子掉了个过儿，就在地上写起来。

“喜欢。”他写道，“但喜欢不一定是爱，我喜欢她，不见得她喜欢我，即使她喜欢我，我只是一只半血狐狸……”

白家二哥拉掉“半血狐狸”四个字儿，又在地上写了一句话，“我觉得我妹妹喜欢你，她需要点儿时间想清楚，我阿娘常说，如果阿爹当年不是狐帝，她也会喜欢他。”

白家二哥的意思戚晓风清楚了，明白了。隔着仙障他看着白家二哥提着空置的食盒远去，觉得自己的世界又走进了一个神仙。

母狐狸需要时间想想清楚，他也需要，他想不管结果是什么他都可以接受，但这件事，必须要有个结果。

到了下午，送饭的人又换了，当然不会是青丘的大殿下，当时自己被狐帝抓住的时候，这位大殿下就恨不得杀了他，白慕卿一身白袍举着灯笼出现在山路上，戚晓风有些惊讶，他竟然亲自跑来看他。

大抵是三殿下在麒麟神君帐下有个不小的军衔，在戚晓风心里地位就比青丘的其他两位殿下要高一些，而且白慕卿在黄潮浅滩时得空就经常提酒去探望应龙神君，凭借师父关系，戚晓风也和这位比较相熟，如果说白家的二殿下是个好人，那白慕卿给戚晓风的感觉就是很亲切了。

“你呆这儿冷不冷？”白慕卿进了仙障将食盒放下，瞥一眼洞府，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入冬天凉，你要是觉得冷就别委屈自己，我再回狐狸洞一趟，给你拿些炭火和被褥来……”

戚晓风摇头，洞口的仙障风吹不进来雨淋不进来，白家二哥前些天就拿了厚实的被褥和一些取暖炭火来，暂时还够用，再说他皮糙肉厚，也冻不出什么好歹。

“九樱……怎么样了？”

戚晓风举着筷子踌躇半晌，还是问了出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叫白姑娘了？”白慕卿笑了下，“别当我不知道，私底下你跟应龙神君都唤我妹妹母狐狸的……现在直接叫九樱，难不成……”

戚晓风脸有些发烫，刚刚根本没顾及称呼，只想问问母狐狸近况，谁知一出口就被这白慕卿借机埋汰，好在白慕卿并没有抓住这事情不放，支着头端着酒，意味深长瞄着他，瞄的他好不自在。

“上回我大哥给妹妹找的那夫婿……就是那六太子你也见过，最近大哥知道你是妹妹命定的缘分，认定你没资本做他妹夫，说白了也就是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就闹得更凶……”

白慕卿提起那叫做“华彬”的六太子戚晓风就觉得恶心，看起来华服美冠的一个人，竟然会在北郊军营和白慕卿当着四海八荒神族的面大打出手，戚晓风深知白慕远品性，自然能够猜到他看中的不是这六太子的人品，而是六太子是天君新宠的孙儿，进一步说，天君选择继承人六太子有很大机会，退一步讲，就算时运不济六太子失势未能登上大宝，也不至于混的很惨，大小总能捞个水君。这两点不管怎么权衡白慕远都是不亏的，只要母狐狸嫁给六太子，他既少了个狐帝之位的竞争者，又可以得到龙族和天族支持。

戚晓风不知白慕卿来此说这些到底想做什么，但可以肯定，白慕卿不是个做无谓事的神仙，他在这洞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深意。

“应龙神君信中说，你是小妹命定的缘分……”白慕卿继续道，“我信他，也信我自己的判断，我也不想我妹妹被白慕远那个小人摆布，但我阿爹不喜欢我，又极其信任我大哥，你要是真喜欢我妹妹，真想为她做点什么，就该找个机会跟她说清楚，青丘民风开明是没错，但女孩子家家的脸皮薄，这种话是应该男人主动点儿说出去的。”

“可是我就是只半血狐狸……”

白慕卿唇边的笑意更深，“半血狐狸怎么了，大哥，我觉得你现在根本不清楚你的后台有多硬……”

后台？他哪里来的后台？是他那弃他而去的师父吗？可是自从他上回弄伤青鸟，他师父就已经弃他而去了，他哪里还有后台？

白慕卿并不介意戚晓风的迟钝，也不将话藏着掖着，“你是半血狐狸没错，是青丘戴罪之身没错，但帝君降旨让麒麟神君将你送回我青丘听凭狐帝发落，但旨意中并没有剥夺你拥有的军职，你身上那块碧玉佩环是我阿娘陪嫁的东西，她肯把这送给你，说明她是认可你成为她女婿的，送你去军中的是凤熙神君，收你从军的是麒麟神君，我还没把你押回来，你师父应龙神君替你讨关系的书信就已经被送到阿爹手里，论公你现在有三大神君做保，论私我阿娘又喜欢你，公私俱占，你还在犹豫什么？我活了这么多年，这四海八荒莫说半血混种，就连那些上仙真君，也没见过有几个有你这样的后台……”

戚晓风握了握腰上的碧玉佩环，看着对面的白慕卿，突然想通了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