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镠进去时，刚好听见胡逸仙嘴里念叨着要见他。

不过数日不见，胡逸仙已经瘦了整整一大圈儿，虽然还没到只剩皮包骨的地步，但也已经不像人样儿。

“大仙儿，我来了。”朱翊镠只是看了第一眼，便感觉鼻子酸酸的。

“陛下。”胡逸仙激动地一扭头，本能地想要挣扎着坐起来，但或许因为身子太虚弱，居然又无力地躺下。

“就这样吧，不必动。”

“那怎么行？”胡逸仙还想挣扎。

“这是圣旨。”朱翊镠只得威严地道。

“好！”胡逸仙这才罢休，躺着一动不动，目光直盯着朱翊镠，欢喜地道，“陛下来了可真好！”

“朕特意来看望你。”

“多谢！老朽日子所剩不多，正想见陛下最后一面呢。”

“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会？”朱翊镠望着胡逸仙有点说不出来了。

“年纪大了，一病不起，也是正常的事儿，陛下不必为老朽悲伤，生老病死而已，老朽早已看淡了。”

“为什么想见我？”

“陛下请坐，老朽有几句真心话想与陛下说，恐怕会耽误陛下些时间。”胡逸仙话音一落，陈三已经搬来凳子。

“好。”

“陈三，你去把其他几个孩子都叫来这里。”胡逸仙吩咐道。

“好的，神仙爷爷。”陈三立马去了。

朱翊镠坐下。他带来的两名近侍在外头，但王安一直在身边。

“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或许就是遇见陛下，是陛下让我重见光明，给了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大仙儿原本也不是什么无恶不作的坏人嘛。”朱翊镠感慨地道，“你不过是芸芸众生中平凡的一份子，然后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对弈着平凡。”

“多谢陛下用一种积极乐观的态度鼓励老朽，老朽确实平凡，也确实去对弈着平凡，但老朽曾经做了不少坑蒙拐骗的坏事儿，也是事实。”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谁说对弈平凡的不算英雄？无论怎么说，我还是一直很欣赏大仙儿，不然也不会救你，并委任你当朱氏集团总顾问。”

“这便是老朽见陛下的第一件事，必须郑重地感谢陛下的知遇之恩。老朽已经下不来床了，就这样趴在床上给陛下磕头吧。”胡逸仙深情地道。

“不必。”朱翊镠道。

“一定要的。”胡逸仙坚持地道，然后吃力地挣扎起来，就趴在床上对着朱翊镠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他已经精疲力竭，直接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躺下来都没有力气了。

王安连忙心领神会地帮胡逸仙挪动身子，助他艰难地躺下。

胡逸仙气若游丝脸色惨白，感觉随时都会气绝身亡一般。

缓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惨白的脸色才开始有了一丝血色。

然后缓缓说道：“老朽为什么一定要磕头感谢陛下才心安？如果不是陛下救我，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那些孩子这时候指定很鄙视老朽，老朽死时恐怕也就没人为我送终了。”

朱翊镠摇了摇头：“也不一定，无论大仙儿之前做了多少坏事，但对孩子门们的心还是善良的。”

“可如果他们知道老朽直到临死都死性不改，孩子们岂会原谅？虽然孩子们现在也知道老朽从前是那样一个人，但他们都原谅老朽了，这是陛下之功，老朽死时，竟有九个孩子相送啊！”

说着，胡逸仙不禁热泪盈眶，此刻他的内心一定很激动。

“这是大仙儿该得的。”朱翊镠由衷地道，坑蒙拐骗是坑蒙拐骗，但若没有胡逸仙的帮助，十个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有命全部活到今天。

“可惜小水牛再也回不来了。”胡逸仙这下哽咽落泪。

“我也深感遗憾！但他娶了媳妇儿还生了一个孩子，也算有了继承。”

“是啊，听说陛下将她的孩子取名为朱轩婕，与公主朱轩姈只一字之差，老朽真不知如何感激陛下。”

“这是朕应该做的，小朱如果死了真的回不来，那就是为国捐躯，他的妻子孩子本该得到照顾。”

“怎么说，也还是陛下有心。”胡逸仙道，“想我泱泱华夏民族，有几个皇帝能够做到像陛下这样的？”

“感谢的话，大仙儿不必多说，想见我，应该不会只是为了感谢吧？”

朱翊镠直截了当地问道，因为感觉胡逸仙说话已经非常吃力了，也不想耽搁他太多的休息时间。

“陛下就是聪明，除了感谢，老朽还有一大心愿，恳请陛下。”

“说吧。”

“只有交给陛下，老朽才放心。当初将十个孩子托付给陛下照管，如今看来是多么正确的选择。十个孩子少一个小水牛，眼下只有陈三成家了，其他八个至今未婚，此事还得劳烦陛下。”

“这个大仙儿不说，我也知道。”

“孩子长大成人，如今都拥有自己的工作，老朽十分欣慰。除了婚姻，也恳请陛下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关心他们的成长，一定要走正道，不要学老朽，因为生活所迫而走上一条坑蒙拐骗的道路，老了会一辈子不安心的。”

“好，他们都是我的徒孙，我当然知道教他们踏实做事诚信做人。”

“如此一来，老朽死也瞑目了。”

“真的感觉时日不多了吗？”朱翊镠直截了当地问道。人在将死之时，很多时候他自己的判断比别人要准。

“是的，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感觉卧床不起几天后，五脏六腑都已经不对劲了，医生也说活不过几天的。老朽不怕死，有九个孩子为我送终，陛下又答应将来会好好管教他们做人做事，老朽可以安心离去了。遇见陛下，老朽三生有幸，老天爷待我真不薄。”

“大仙儿还有什么未了心愿？”

“没有了。”

“吉壤选好了没有？”朱翊镠又问。

“没有刻意去选，老朽让陈三随便将我死后埋葬在哪里，正如陛下所提倡的那样，侍奉死者不如善待生者，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安葬哪儿没甚区别。”

“我有时间会去看你的。”

“多谢陛下！大明有陛下掌舵，实乃国民之福！”胡逸仙感慨地道，“如果陛下早执政，天下海清河晏，也许老朽就不会走上一条坑蒙拐骗的路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必老是惦记着，我们都得往前看。”

“话虽如此，可走过的路必定会留下脚印，对自己对别人都产生过影响，又怎会轻易忘记？”胡逸仙忏悔地道。

“大仙儿也做过不少好事，我心里有数，孩子们同样心里有数。”

“感谢陛下的仁慈！”

忽然，胡逸仙吃力地拔高音量，“陈三，你们都进来吧。”

原来陈三已经将其他八个孩子都找来了，此刻正在外头候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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