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古各部领军回去之前，朱翊镠特意再找三娘子谈心一次。

朱翊镠当然首先表达了对三娘子深明大义的感激之情。

毕竟三娘子不仅在土默特部威望很高，在蒙古族其他部落一样。

三娘子这次领兵前来，又主动请求愿入籍大明，开了一个好头。

两人虽然才刚见面不久，但早就算得上是神交了。于朱翊镠是这样，于三娘子同样也是这样。

差别只在于，朱翊镠对三娘子的钦佩来自于书籍，而三娘子对朱翊镠的钦佩来自于各种传说。

最后殊途同归，都得到了印证。

所以，他们两个人现在已经是好朋友了，即便这时候戚继光不在，也可以做到畅所欲言。

其实，除了感激之外，朱翊镠更关心土默特部眼下的状态，以及三娘子她个人的生活以及心态。

这也是朱翊镠这次特意找三娘子谈话的立足点与出发点。

感激完后，朱翊镠便说道：“有句话我想问来着，但不知合适否？”

“陛下，这是不把我当朋友了吗？”三娘子莞尔一笑。

“当然不是。”

“那就不必客气，有话不妨直言。”

“好，朕听说三娘子的夫君自继承大汗位子以来便不理政了，可有此事？”

“是，其实当年俺答汗年事已高，将部落政权交于我手，之后连续两任大汗都没怎么理政了，只不过这一任大汗表现更加糟糕而已。”

说到这儿三娘子微微叹了口气。

随即她又问道：“陛下问及此情，是有什么想法吗？”

“朕是关心你，知道土默特部如今由你说了算，可毕竟人家是大汗，从不理政，想必你平时很辛苦吧。”

“多谢陛下关心，辛苦是辛苦，但其实辛苦一点也好啊。”

“三娘子何以如此感慨？”

“哎！”三娘子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三娘子不把朕当朋友？”

“当然不是。”

“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莫非不能与朕这个朋友分享吗？”

“陛下英明神武，眼界高远，我倒乐意与陛下分享，只是陛下日理万机，哪敢烦扰陛下为我操心？”

“那就不必客气，有话不妨直言。”朱翊镠以刚才三娘子说话的语气，继而又道，“兴许朕还能帮你一二。”

“陛下，女子理政着实辛苦，但比身体上的辛苦，我心更苦。”三娘子抬手轻轻抚摸自己心口处说话。

“哦，此话怎讲？”朱翊镠嘴上问，但心想三娘子心中的苦，恐怕就如同戚继光之前所猜测的那样。

“与我相交的人，都知道我崇尚汉族文化，也喜欢穿汉族女子的服饰，包括许多礼仪，可我却身在蒙古部落，必须遵守蒙古部落的习俗。”

三娘子幽幽叹了口气。

接着说道：“其它习俗倒是还好，我能接受，可让我难以接受的是居然让我嫁给继子，后来又再嫁继子的继子，这在汉族文化看来不就是乱伦吗？”

“然而，为了部落的稳定与大明的友好，我又不得不接受。”

“想当初，俺答汗死后，继子黄台吉要娶我，我恼羞成怒，率领一万精兵出逃，结果被追回来，大明又派使者一再劝说，要以大局为重。”

“我也知道自己关乎大明与土默特部边境的稳定，深知责任重大，所以回去与黄台吉成亲，后来黄台吉病逝，我又被迫与他儿子成亲……”

“哎！我从未想过自己这一生居然嫁给爷孙三辈，不知陛下是否能理解我心中的苦楚？又或许在汉族文化看来，我这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三娘子眼睛湿润了。

看得出来满眼的落寞之情。

朱翊镠尽管表示可以理解，但他所理解的苦，与三娘子心中的苦，指定不同，岂能一样？

只听三娘子接着说道：“倘若我不是因为自小接受汉族文化，或许这样的经历也不会让我如此痛苦吧，冥冥之中似乎这是老天爷的安排。”

“这样看，三娘子对黄台吉与扯力克都谈不上相濡以沫的爱情？”

虽然朱翊镠觉得这样问不妥，但还是口由心发地问出来了。

“爱情？”三娘子摇了摇头，“不瞒陛下说，即便是俺答汗也不是我理想中的爱情。陛下肯定清楚，我嫁给俺答汗时才二十岁，而俺答汗六十七岁，当我爷爷都绰绰有余。陛下觉得我这辈子，会有相濡以沫的爱情吗？”

“朕的确是为你感到心疼，但这也正是朕钦佩你的地方，你深明大义，为了部落与大明而不顾个人感受。一句谢谢不足以表达朕对你的感激。”

朱翊镠由衷地说道。

三娘子凄然一笑，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很快就是四十岁的老女人，相濡以沫的爱情不指望，所以我只能一门心思扑到部落的政务上，平时忙起来最好，这样就不用多想其他事了。”

“而爱情事儿是我最不愿意想的。”三娘子接着又落寞地补充一句。

朱翊镠也算有心问及，希望三娘子袒露自己的心声，因为这样才算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着七情六欲也有遗憾的人。

而不是像某些书籍，似乎只想写她为大明做出伟大贡献的一面，而她的内心世界却被完全忽略了。

三娘子的贡献，无论对蒙古族还是对汉族，都不可磨灭。

可真有几人能懂得她的心呢？又有几人真正关心过？

或许，吴兑算是其中一个吧，戚继光勉强也算得上是。

毋庸置疑，三娘子的内心一定非常强大，但夜深人静时她的感受肯定也很痛，甚至会偷偷落泪，就像此刻提及时她的眼圈儿一直是红的。

外人看到的更多是她光鲜亮丽、有魄力允文允武的一面。

但她与常人一样，内心也有失落遗憾无奈的一面。

“不会怪朕问起你的心事儿吧？”朱翊镠轻轻地问道。

“当然不会，陛下说了是关心我，而且我将心里话说出来，也好受一些，多谢陛下愿意倾听。”

“说多谢的人应该是朕，多谢你将心里话坦诚地说出来。”

“朋友嘛。”

“朕这个朋友想帮帮你啊！”

“陛下怎么帮？陛下想帮我什么？”三娘子忙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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