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五日阴

离恭瑾回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座位上坐着一个人，刚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意，就这么直接从前面走了过去，但走过去之后才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后退几步回来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离恭烨。

“你什么时候从外面回来的？”离恭瑾本来想要吃惊，不过想到之前收到的那些消息，又觉得没有什么好吃惊的：“前线僵持住了？”

“倒是没有。”离恭烨的语气很平静，他的手微微敲着桌面，甚至唇角还微微上扬，看起来就好像心情很好一样。不过离恭瑾知道这个时候的离恭烨一般都处于发火的边缘，就像是他心情越糟糕的时候就总是越平静：“完全可以再继续打下去，不过那群废物之前开战的时候一个个都耀武扬威的，结果现在遭到了这么点小挫折，就一个二个哭着喊着说不要再让战争继续了……”说到这里的时候离恭烨眯起了眼睛，眼神变得极其阴暗：“他们这些人把战争当什么了？以为自己是拿着麻袋上去收钱？战争如果不死人的话那就不是战争了，之前一个个收钱的时候高高兴兴，现在轮到自己牺牲了就叫苦连天，要不是这场战争，我还真不知道朝廷里竟然有这么多蠢货。”

虽然说出来的话带有些许激烈的味道，不过从头至尾离恭烨都是在用极其平静的声音说着这些，就好像只不过在念一段书上的文字，而且还是在棒读。

“没办法，那些人总是这样，有利益的时候总是冲锋在最前端，一旦自己要付出就开始跑。”离恭瑾也早就已经习惯了：“不过你也不用太生气，最起码我们朝廷里目前对于战争继续的决定算是一半一半，总比其他国家直接选择投降要好吧？”

“我们可不应该和那些国家相比。”离恭烨摇头，不过他心里也知道不论什么国家都总是会有这样的官员，虽然这些蠢货让他感觉非常恼火，不过对比起其他国家的来说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有天壤之别了。西楚那边因为分歧导致现在还在内乱，扶桑西夏则全都是蠢货都是全票通过对自己不利的方案，商朝就更不用说了，要是没有商九卿现在早就该垮台了，所以说他才非常佩服商九卿，既然能把一个如此垃圾的朝堂扶持到这样的地步，有的时候他甚至认为如果换一下让商九卿来当北齐的皇帝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不过听你这口气，难道是希望战争继续吗？”离恭瑾本来只不过是睡觉之前列行出来逛一逛，现在又准备回去了，不过在走之前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扭头看着离恭烨：“虽然我也认为有些大臣欺软怕硬，但其实我也认为这场战争不应该继续下去了，我们现在获得的利益已经足够多，再继续打下去可能会对我们不利。”

“我也有考虑到这一点，不过比起这个，更重要的地方在于我们这次的目标到现在都完全没有做到一分一毫。”

离恭瑾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你是说……商九卿？”

面对这个几乎像是不能被提起的名字离恭烨此刻的反应却非常平淡，他依旧看着桌上的那些东西，就像是离恭瑾说的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名字罢了：“没错，不论我现在动不动手，她都是需要战争开展到最后的。她为了战争爆发所耗费的心力是你我难以想象的，无论如何她都一定会让战争继续下去。”

离恭瑾没想到离恭烨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否真相真的如此，不过他发现这其中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商九卿希望战争能够爆发，那我们不是更应该现在就撤军吗？打到最后反而成了商九卿希望看到的结果，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亏大了？”

“对于商九卿此人，你是怎么想的？”面对他的疑惑离恭烨却并没有给出答案，而是反而问起了一个看似与话题和不相关的问题。

“商九卿？”离恭瑾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有一瞬间的愣怔，不过还是很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对于我来说她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极其聪明而又极其冷血。”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有些晦暗的表情：“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

离恭烨本来只是想平常的问个问题，却没想到他竟然在后面夹带私货顿时就有些不太高兴的皱起了眉头。不过他问这个问题主要也不是为了问其它的什么，最终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也知道她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总是会在各种场合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个位置，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商九卿要算计谁，那么首当其冲的一定就是我们。她想要战争继续下去，那么一定会提前做出各种手段，毕竟她这个人最信奉的就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么如果我们鸣锣收兵她接下来肯定会有针对我们的手段，那个时候可就不是这么简单就能结束了。”

“你认为她会对我们做什么？”离恭瑾说出这话后总觉得有些歧义，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问你认为她打算对我们做什么，而是想要知道在你看来她肯定会对我们下手吗？”

“你也和她相处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吗？”离恭烨似乎笑了一下，不过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笑意：“不管干什么都会先冲着我们下手，哪怕关系再好也会先对付最大的那个敌人，有的时候还真不知道该说她只站在正确的那一边，还是该说她这个人冷静的可怕？”离恭烨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摇了摇头：“所以我敢肯定他最先对我们下手，因为北齐现在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离恭瑾不置可否，或者说他曾经接触的商九卿一直都是模糊不清的概念，虽然他们两个曾经是非常好的朋友，不过那个时候商九卿基本上不会表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对比起一直被埋在鼓里的自己从头到尾都在和商九卿作为敌人的离恭烨肯定比自己要了解的更多，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着的，不过离恭瑾肯定不会说出这样的事情。

离恭烨并没有在乎她的想法，只是照着这个思路继续推了下去：“不过说起来，她如果真的要对我们出手也会有所忌惮，毕竟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就已经足够明显了，只不过苦于任何人都找不到证据罢了。但如果之后商九卿还这么做的话，她的那些所作所为估计就要暴露出来。等到那个时候，不论商朝做了什么之前又做了什么，这些事情全都会被扣到他们的头上，到那个时候商朝就彻底不能翻身了，他们在战斗上又敌不过我们，怎么想最后赢的都是我们。”

离恭瑾本来以为之前自己已经了解了离恭烨，但现在听他这么说又有些困惑了起来，在思考了片刻后，他还是决定问出最简单的问题：“那么对你来说，你现在也和商九卿一样苦恼到底是继续打下去还是不打？”

“没错。”离恭烨点了点头，然后从椅子上走了下来，来到了他的面前：“如果现在继续打下去南梁就可以收入腹中，我们能获得非常大的利益，但也同时也会付出一些代价；如果现在不打的话商九卿绝对会对我们搞破坏，她这个人一向是不出手就不会留任何痕迹，一旦出手就绝对会将敌人打击到底，不论如何最后造成的损失绝对要比打一个南梁更大。可如果不作战的话商九卿就会要出手，她出手肯定会留有一些痕迹，如果我们顺着痕迹找下去之后所有的局势都会对我们更有利，就算那些被我们攻打的国家甚至还可能会支持我们……”

离恭烨说到这里的时候眉头皱到了一起，看起来很是纠结：“所以我现在面对的问题就是，到底是损失小一些，准备之后的战争，还是损失大一些，抓到完全的把柄呢？”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听到最后离恭瑾也实在是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更好哪一个更差，这两个选项不管选择哪一个都会损失一些东西，但同时也会获得一些，在这种时候就必须得推算出之后的每一步，这样才能将所得利益最大化。离恭烨苦恼的地方在于此，商九卿苦恼的地方也在于此，双方不但要互相推演选哪一个更加合算，甚至还要想到对方在想什么，这样才能够避免自己做无用功。

可到底怎么样才能想到对方也做什么呢？如果被互相知道了自己的打算那样绝对会造成谁也无法拿到最优解的后果，或者说在那种情况下双方的利益都会遭到损害，也因此不论如何都不能向对方透露出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这个口风还是要试一试的，不论如何离恭烨都想知道商九卿现在正在想什么，她如果知道自己也想到这些事情会怎么样呢？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离恭烨一直希望商九卿能够也料到她没有想到的事情，总是无时无刻都露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可让他感觉有些不高兴。

如果什么时候能看到她不是伪装，而是发自内心很多惊讶的表情……这个时候离恭烨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在苏启鹤还有江左丘这种一开始的反贼到现在反而逐渐一步步的成为忠臣到底是因为什么了，这样的皇帝又有谁不喜欢呢？而且如果能看到这样的皇帝惊慌失措的样子……那真是想想都让人感觉浑身颤栗。

“皇兄，虽然我说这些话可能会让你觉得有些扫兴，但是……”

就在离恭烨想着等会儿该怎么写信给商九卿的时候旁边的离恭瑾忍不住开口了：“你能不能不要露出这么奇怪的笑容？要是让其他人看到你现在的表情估计还会以为你换了个人。”

“我有什么表情吗？”离恭烨迅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很是严肃地看着离恭瑾，要是换成其他人，估计就当没看到了，不过离恭瑾还是非常诚实的告诉了他：“你刚刚笑的就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孩子。”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离恭烨：“皇兄，不论如何你们两个都是不可能的，只要你和商九卿共同存在一天，争斗就永远不会停止，除非你们两个都愿意握手言和。”

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们互相真的愿意这么想，对方也绝对不会相信，而只要有任何的怀疑这种合作就无法达成，都会觉得对方要陷害自己。皇帝的疑心本来就很重，而他们又是皇帝中的皇帝，想要互相融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没有这回事。”离恭烨罕见地并没有袒露自己的心情，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挥了挥手。离恭瑾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拒绝再继续交流下去，如此情况不管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于是也只能摇摇头，然后离开了。

算了，不知道如何离恭烨都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是是非非以及事情的轻重缓和他自己心里应该有数，他这个局外者说这么多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毕竟就连他自己都喜欢商九卿呢。

看着离恭瑾离开的背影，离恭烨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了桌面，在那桌上放着一张上次商九卿写来的信，虽然信里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但不论何时何地他还是总喜欢把这封信都带着，有的时候闲的没事就会掏出来看看，在那种时候他就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和商九卿坐着在讨论这些事情，如果是他和商九卿的话，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

真的没有任何旋转的余地吗？离恭烨靠在了椅背上，陷入了沉思。

虽然这种想法很可笑，但有的时候他真的会希望有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