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从天亮打到天黑，唯独只有这一小片世界，直到太阳落山都还保持着猩红之色，就好像被鲜血泡过一样，同时弥漫着刺鼻的焦臭味道。

地面上是某种还未凝固的沾稠液体，浑浊一片，异臭难闻。

那一百多万的妖怪大军，到头来一个都没活下来，倒不如说他们就像是陷入沼泽的困兽，任由自己沦陷，甚至不知道拯救自己。

姬正这边的妖怪是眼睁睁看着那些妖怪死绝的，到后来它们甚至都认不出露出了戚戚然的神色。

因为这反而不像是一场战斗，而更像是屠杀了。

当肥遗等几只妖怪收起阵法的时候，还有妖怪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样，一下子放松下来。

大家说：胜利了，胜利了，我们赢了。

是的，这场战斗是他们至今以来见过的场面最大的战斗，他们赢了。

但这也是赢得最干脆的一场战斗，因为他们这边只有几千的妖怪死伤。

这么大的一场胜利，它们却笑得极其牵强，就好像是打了败仗一样。

因为敌人至死不退，在明明知道绝无可能获胜的情况下，反而送死，然后全军覆没。这难道还不是屠杀？

姬正冷静地注视着下方那一片凄凉的战场，转身丢下一句：“它们是一群战士，我们也是。各为其主各有其命，这就是战场。如果我们没能杀死它们，那它们就是我们的下场，也是我们身后世界的下场。”

他尊重敌人，因为敌人值得尊重，但敌人也还是敌人，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为我亡，这就是他想说的。

烛龙随后吩咐道：“各个地方的小头领随我来，去仓库把酒肉搬出来，叫兄弟们开个庆功宴，庆祝一下，也当振振士气吧。”

周围妖怪陆陆续续散开，随烛龙走的就走了，其余的妖怪也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南宫羽只是看着下方的战场，又看了看手里的剑，然后也转身离去。

她不在乎什么敌我妖怪死活，只要是敌人，杀就行了，没什么复杂的。

而且，她忍不住嘴角翘起一个弧线。天道师打造的剑，竟然如此犀利。

——

往后的几天里，断魂谷也就再也没有被妖疆的妖怪攻打过了。

断魂谷上的妖怪也渐渐从那一夜的消沉中恢复过来。

姬正也抽着机会，召集烛龙等一干妖怪开了个小会议。

“前几日的战斗，在开战之前，有接近七万的妖怪看见敌人阵仗，直接选择了退出，回到了c市，这固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也不坏。”

烛龙在回忆上说：“相信各位都知道，我们脚下这断魂谷现在有近五十万的妖军，这是个很大的数字，意味着有的妖怪很年轻，年青到无法理解天高和地厚，他们虽然应召而来，但却多没见过真正的战斗。一旦有战事爆发，就很有可能会动摇它们本就轻浮的心。所以希望各位接下来能够人性化一点，做好新接收的妖军的心理工作。”

堂下妖怪不约而同地点头，深以为然。毕竟这确实是很重要的事情，假如这样一直有妖怪因为恐惧战争而逃跑，那么势必也会对本就牢固的大军主心产生撼动，那是最可怕的。

姬正起身道：“还有一件事。”

他一站起来，周围窃窃私语之声立刻停了下来，妖怪们屏住呼吸，凝重的看着姬正，似乎是不想放过他的每一个字。

“我需要向各位说明一件事，我接下来会带着雨欣前往妖疆的。”

这一句话顿时叫很多妖怪不解，怎么又要去妖疆了？

姬正稍微加重了声音，解释道：“当然，并不是什么度蜜月，这场祸事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天道师一脉不慎，才导致成如今的样子，所以我们是要去前往冥墟找到可以加强逆君封印的东西。雨欣并非常人，我留她在身边，就是因为她能够更好的帮我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在那后亭，雨欣轻轻放下在怀里玩耍的小狐狸，从后面推着小狐狸，道：“去，把倾城姐姐找过来去，我们一起玩捉迷藏。”

“好！”小家伙笑着答应，两只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弯儿，然后一溜烟地顺着小路跑到前院去了。

雨欣看着小家伙离去后，嘴角依旧噙着温柔笑意。

“姐姐，你怎么来了？”

后亭四下，除她之外，再见不到任何一个人的身影，可就是有一个人混沌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

“你们马上就要走了，所以我来送你们一程。”

雨欣笑了笑，双手枕在腿上托着腮道：“不会啦，我们很快就就会回来的。”

“不会的。”不知身在何方的未知者用完全没有情绪的木然声音道：“这一路比你们想象的还漫长，因为我把一样东西放在了那里，这一路你们要经历的，要见证的，远远超乎你们的想象。”

那声音忽然话音一转，问道：“你还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你看得见，有时候却看不见吗？那都是我做的。”

雨欣的笑容渐渐消失。

但声音自顾自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是为了你好。因为你肯定不是个能坚守规矩的人，有时候不叫你看见是为了你和他好，毕竟当年我们约定好的，只要你为他展现出一次实力，他就要受到惩罚。只是等你们正式踏进妖疆之后，我便不会再束缚你们了。到时候你想看什么，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雨欣试探性地问。

“是的，你们在妖疆这一趟，对我是有利的，所以你要是能动手，那也再好不过。”

雨欣舒了一口气，开心道：“那太好了……”

真的，她感觉自己终于能为他做点什么，分担他的压力和痛苦了。

“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你们这趟旅程，比你们想像的还要凶险。”

那声音最后轻飘飘道：“我走了，祝你们好运，风。”

雨欣连忙站起来，道：“姐姐再见……”

然而反倒是前院有小狐狸疑惑的声音问道：“喂，雨欣姐姐，你一个人在说些什么呢？”

雨欣这才注意到，原来小狐狸和倾城已经来到了后院。她笑道：“没什么，刚刚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说些傻话呢，你们可不许对红雨说哦，丢死人了。”

小狐狸嘿嘿笑着，小爪子撑着腰道：“雨欣姐姐放心，我肯定不会说的！”

至于倾城就算了，她根本不会说那些无聊的事情。

雨欣对小狐狸招手道：“那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好！”

——

“就是这样，断魂谷这边的事情已经基本稳定下来，后面的大权就交由烛龙叔叔指挥，只要遇到敌人的大举进攻，烛龙叔叔你只管找肥遗它们打开大阵应敌。”

姬正如是吩咐。

烛龙双手抱拳，沉声道：“烛龙领命，定不辜负少主厚望！”

南宫棠奕起身，对姬正抱拳后，问道：“那敢问天道师具体什么时候动身？”

姬正想了想，说：“就这两天了。”

下方妖怪随面有吃惊，但还是表示了接受。

这一场议事到这里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这最后的两天，姬正召集了曾经追随过自己的手下，和一些跟他从断魂谷走来的妖怪吃过一顿饭。

英招、夫诸等几只妖怪领着身后所属的妖怪起身对姬正敬酒道：“主人，我们祝主人早日功成身返，一路顺风！”

然后便是另一波几千只妖怪起身道：“我等也预祝天道师大人早日旗开得胜，所向披靡！”

姬正看着这么多妖怪，其实心里还是很感慨的，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已经结识了这么多妖怪，都是可以为了和他一样的信义抛头颅洒热血的好汉，就跟做梦一样。

他难得让雨欣帮忙给自己也倒了碗酒，举过头顶，高声道：“姬正借诸位吉言！”

然后他端着酒碗，一饮而尽，然后咳个不停。

姬正看着酒碗，脸就跟苦瓜一样惨兮兮的。感情面前这些家伙平时喝酒都是在撒谎？这玩意儿哪儿好喝了？

那周围妖怪哈哈大笑，然后端着酒碗一饮而尽，发出酣爽之声。

“父亲……父亲……”

小家伙悄悄拉着姬正的袖子，大眼睛扑闪闪地问：“我能不能也舔一小口啊？”

“不行。”姬正一口回绝。

小家伙顿时委屈巴巴道：“为什么嘛……我明明也是要和父亲去上刀山下火海的……”

“谁说你要去的？”

姬正此时正头昏脑涨，只觉得脚下直飘，却还是眉毛一竖，道：“我们前脚走，你后面就回c市，去上学去。”

“啊！”

小家伙当时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拽着姬正的衣服摇晃道：“父亲……父亲……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啊……”

雨欣笑着抱过小狐狸走进屋里，一边揉搓它的小脑袋，一边温声道：“行啦，没什么的，啊。”

这一晚上姬正陪它们直到深夜很久很久，等到所有妖怪散去，然后回屋小憩了一会儿。

然后等天还没亮，他就带着雨欣和倾城悄悄地走出断魂谷，踏上妖疆的土地。

没有和任何妖怪事先声明，就这么悄悄地走了。

但此时，无论是毫不知情的姬正和倾城，还是早被告诫的姜雨欣，都不知道，在前面等待着他们的是何等光怪陆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