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之中，探出一只黑色的凶兽头颅来，面目狰狞，仿佛天狗虎视眈眈看向姬正。

“尽的尸骨在哪里?”

祸斗毫不意外诸犍的死亡，就像姬正也一点都不吃惊它是怎么知道的一样。毕竟它们同出一族，又亦敌亦友了无数年，早已对彼此心思极其了解。

姬正转过身落在地上，收起羽翼道：“随我来吧，这本就是要交给你的东西。”

他还专门告诉倾城和雨欣不用跟过来，因为没有必要。

地面上的妖怪一个比一个疑惑，天道师，为什么会和敌人说这种关系不明的话?

漫天黑云像是退朝一样，迅速朝一点凝缩，黑气缭绕之中，一头黑色的犬身隐约成型，它背后有一条宽大到的尾巴，就像开屏一样离谱。

南宫羽上千一步，大声道：“等等，大人小心那是……”

烛龙打断道：“南宫小姐慎言。少主是在按照妖族的风格办事。妖疆的妖族虽然穷凶极恶，却对信义极其看重。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来者可能是叫传说中逆君坐下妖魁的祸斗，身为妖军君座下大将，必然更不会行卑劣之时事。”

最起码背后光明正大捅你刀子的事情它们不会做。而且即使真的做了又何妨?天道师法力何等深厚，能起得到作用?

姬正在前面带头，祸斗则变成了那四五米高的妖兽本体，浑身缠绕着黑色的火焰，每一次落脚都留下一个带着黑色火焰的足记，它龇着犬齿，一脸凶恶地跟在姬正后面，堂而皇之地从众妖怪面前走过。

姬正在走前安排烛龙作为断魂谷的领军妖怪，而且如今整支妖军队伍中，接近十几万的妖军都是隶属南国，还有几万是一开始就跟随姬正他们一路杀到此地的，所以等于说有接近一半的妖怪都是听从烛命令的。

它既然说了无事，那这些妖怪也不敢斗胆僭越，上千对姬正“谏言”。

姬正领着祸斗，一路上默默无言，路上妖怪无不警惕万分，但一人一妖却谁也没说些什么。

回到那屋子，姬正拆开包袱，将盒子捧到屋外等候的祸斗面前。

祸斗目不转睛地盯着盒子，一字一句道：“它……说了什么?”

姬正老老实实地按阴川司马听到的原话回答道：“它希望你吃掉它。”

“是么……”祸斗不知为何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完全没有压制自己的满身妖气，笑声中震得那房屋直颤。

“尽，我与你斗了两万八千多年，从开始的死仇变成最后的朋友，结果到头来，你却落得个如此下场，还要我吃掉你么……”

万年前，它们第一次见面时，双方就已是小有名气的妖怪了。

“我会吃掉你！”

“哼，到嘴的肉还嘴硬。”

第一回交锋，双方打了将近整整四天，然后各自伤痕累累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此后在不断杀戮、吞噬和变强的道路上，它们又先后交手过不下数百遍，每一次都是拿出全部的本事和对方拼命，但是始终都无法分出到胜利。

直到那一天，黄沙漫漫，它们带着各自亲信，在手下的见证下又一次展开对战。

那一场战斗气势十足，说是惊天地泣鬼神都不为过。双方缠斗数日，法力耗尽就用体术，体术耗尽就用牙撕咬。

今天一定要分出胜负！

这是它们双方的唯一目的。

诸犍鲜血染红了皮毛，祸斗身上的火焰也熄灭下去，你撕掉我的尾巴，我扯开你的腹腔。

谁都没肯服输，直到最后，它们还是像往常一样，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

这时候祸斗一方的妖怪围了上来。

“你们来干什么……退下……”祸斗斥道。

可它的亲信，却滞留不动，好半天才缓缓道：“大人，我有个问题……”

“滚！”

“我能……吃掉你么……”

话间，手下妖怪忽然暴起，亮出利爪獠牙。

祸斗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被部下，而且还是自己信赖的亲信背叛。

那凌厉得攻击一瞬间使得本就强弩之末的祸斗处境更加险恶。

带头的，是一条南公鱼，是祸斗最新提拔的手下，可它眼下却想要噬主！

“与其跟着你，在你的荣光威风，不如把你的力量交给我，让我独占这风头吧！”

当！

一根毛茸茸地沾满鲜血的尾巴将它张开獠牙的硕大鱼头砸开。

诸犍拖着不比祸斗强多少的伤躯，来到它的面前，面对那些妖怪，冷笑道：“我与它还未分出胜负，你们就这么急着想要捡漏?怎么，是不是连我也想吃了?”

这不是肯定的么，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它们当然是想两边都要。

南公鱼稳住身子，捂着被戳出一个窟窿的嘴巴，大吼道：“你们还在等什么？看戏吗？一起上啊，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大家都只能继续做奴隶，永远做不成主人。”

一声号令，反而是诸犍这边的妖怪，犹豫过后，也冲了上来。

“你们……”祸斗失声，断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局面。

诸犍感受到锁定在自己身上的杀意，冷笑道：“有备而来?想不到连我的手下都策反了，我倒是小看你们了。”

没错，它们早就有准备，甚至沟通了诸犍这边的妖怪谋反。

“这份仇诸犍记下了，诸位，只要我今天不死，你们就等着我的复仇吧！”

它二话不说，把祸斗扛在肩上就跑。

那一次是诸犍和祸斗唯一一次逃跑，它们花了三天的时间，几乎活活把自己累死才甩开穷追不舍的叛徒们，在一处平原露宿。

双方都耗费了很大的法力，甚至是道行，但总归是活了下来。

祸斗渐渐恢复几分元气后，从地上爬去来，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们一样。”诸犍一边低着头，把露在外面的肠子塞回去，一边道：“而且我们的战斗，胜负未分，你的性命属于我，那些无耻之辈没有资格夺去。”

是么……诸犍咧着嘴笑了出来。它们确实一样，都是被自己信任的部下背叛了。

它伸出断裂的尾巴，用血肉模糊的尾尖在地上一点，一簇黑紫的火花落到地上，跳跃着，升腾着，久久不息。

那是它们后来唯一能感觉得到的温暖。

那一次它们躲过追兵，花了数年时间调养，期间都是二妖一块，早就培养出了无比的感情。

后来各自回去，它们将背叛者悉数杀光，并且再不对自己的手下抱有信任。因为它们已经选择信任了想要取自己性命的敌人。

再往后，它们就投靠了逆君，接受那位君王的大义，之间虽然水火不容，总是打生打死，但它们心中已经没有了想要杀死对方的念头。

可是现在，这个朋友，仅仅是因为解了一份不知所谓的缘，为了一份微不足道的恩情，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它是谁?逆君座下妖魁诸犍，一生杀戮无数，是妖族顶尖的象征之一。可她是谁?几万万人中微不起眼的一个，死了都不会有人记得。

那么宝贵的生命就为了一个卑贱的灵魂消失了，她哪里配！

祸斗眉毛越拧越紧，那一双见证了自己所造下的无数杀孽的凶恶眼睛渐渐发红，血丝密布。

它轻轻用爪尖挑起盒盖道：“我唯一的宿敌，唯一的朋友，你死了，我的胜负找谁分?”

那盒中盛放着的心脏，颜色粉红，充满着生命的气息，即使脱离了主人的躯体，它也还微微跳动着，发出雄浑有力的振动声，好像它还活着一样。

祸斗从牙缝间呼出一口黑紫的气息，用爪尖挑起心脏，然后一口吞下。

这样，它将获得更强的力量，而诸犍的生命也好像在它身上延续。

祸斗对姬正重重抱拳。然后转过身纵身一跃，化作黑云遁去，只留一句冷冰冰的话来：“天道师，四日之后，于此决战。”

姬正缓缓道：“随时恭候。”

祸斗走后不久，南宫羽便来到院中，问祸斗的来意。

“取回诸犍心脏的。这是诸犍死前交待。”

“为什么?这岂不是助长敌人力量?”南宫羽有些气急道，她难以理解为什么天道师会做如此愚蠢的事情，这简直就像是通敌一样。

姬正看着祸斗离去的方向，不紧不慢道：“南宫小姐，妖族并非除了穷凶极恶之外便无可取之处。而且我也并非是傻。”

一个还恩不成，以命来偿的家伙，要是放在人的世界，一定会在被说成傻子的同时尊为可歌可敬的汉子。那么假如对象是妖怪呢？就不应该被人歌颂敬了?

好的品质是不分种族的。敌人之所以是敌人，只是因为没能做成朋友而已。

姬正敬重这样的家伙，所以帮了这个忙。

而且他何曾不知道祸斗的心思?

这就好像是一场注定的局。即使吞噬了诸犍的心脏，获得了诸犍的力量又如何?一加一就能大于三了？它怎么可能打得过能杀死四恶的姬正?

所以说祸斗就是在找死。假如一个人忽然失去了在这世上活着的一切希望，就只有去死了。诸犍，也就是尽，就是祸斗最后活着的希望，它的熄灭，祸斗必会从之，这就是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