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生性胆小懦弱的儿子打了性格强势的女儿江宜公主，还要对她这个老母亲进行一场说教，这倒让她这个老母亲很想要好好见识见识了。

李倞与江宜公主见到母亲来临，也不拌嘴了，都连忙向母亲躬身施礼。

太后瞅了眼挨了打的女儿，不冷不淡地道：“今日可算是对你的一个教训，以后，你也应该多多听听你哥哥的话，不要任性妄为，也不要处处为难你哥哥，你府中的那些人，名声挺大，能力却小，确实不能委以重任，委以重任了便是坑害黎民，要被老百姓戳脊梁骨。你若想做个贤明的公主，想要帮帮皇帝，便找些真正有才能的人来——那个萧书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奴婢的私生子，从小就在勾栏中厮混，品行不端，早早发放了他吧。”

江宜公主小声道：“是，母亲。”

太后又看看儿子李倞，不同于以往颔首低眉，十分顺从的样子，今日，李倞昂首挺胸，面有愠色，看来是对她这个老母亲很不满。

“你有何话要对我说，便都说出来罢。”太后轻声道。

李倞冷冷道：“今日，儿子来见母亲，是想对母亲进言，母亲年事已高，为儿子操劳已久，儿子心有惭愧，不想母亲再受罪，恳请母亲能够放心儿子，好生颐养天年，关于朝政，有儿子来做，母亲不必事必躬亲了。”

“你是来命令我的——是想再一次将母亲赶出大明宫？”太后笑道，那笑容，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毛骨悚然。

李倞道：“母亲在大明宫住了那么多年，已经习惯，儿子不会要求母亲迁出大明宫，母亲愿意在大明宫安处殿住着，便一直住着——”

“那你是要将母亲抛弃了，觉得母亲没有用处了？当年你来诉说顾命大臣欺负你年幼无知，把持朝政，欺侮君上，娘替你将那些可恶的人都赶走了，现在你安然无恙了，就要将你的娘赶走吗？”

“母亲对儿子的恩情，儿子不会忘记！儿子是母亲所生，母亲所养，儿子自小熟读经典，知道孝道，不会抛弃母亲，只是母亲现在插手的事情太多了，这朝堂倒像是母亲的朝堂，儿子不像是皇帝，倒像是母亲的傀儡！母亲，这些年来，你为国家做了许多好事，可也做了许多错事，你屈杀了多少忠良，沦丧了多少土地，母亲毕竟是深宫中的妇人，不知道外面的是非纠葛，母亲，你毕竟是女人，岂能长期参与朝政？您这么多年不容易，还是回宫颐养天年吧，儿子会好生孝顺母亲——”李倞上前行礼道。

太后冷冷道：“当日你百般恳求，亲自驾车来迎接我重回大明宫，替你清理障碍，今日，又在恳求我放过你，不要再替你执掌朝政——儿子，你可知道人一旦习惯了站在山上，就不愿意再到山脚下的道理？我已在山巅多年，岂肯轻易下山！在后宫中当一个太后，做你的母亲，是很尊贵，每日都有用不完的玲珑玉器，吃不完的美味珍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这些，与执掌朝政的快乐相比起来并不算什么——我执掌朝政，天下都在我的手中，什么东西能与天下相提并论呢？你说感觉自己像是母亲的傀儡，母亲这么多年，还真的没有将你当做一个傀儡，因为你的放手不管，你连一个傀儡不算——儿子，该去‘颐养天年’的是你，母亲还很年轻，日日都很精神，还能再做很多的事，倒是你习惯了奢侈享乐，将朝政随手一甩，你接不了这么重的担子，你还是回宫好好谈诗论画吧。”

李倞恼羞成怒，直接窜到母亲的跟前，大声道：“母亲，这天下不是你的天下，你不过是一个远嫁而来的异乡人罢了，多亏父皇宠爱你，又有了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你才能有活命的机会，才能有今日的荣华，母亲，这里是燕国，不是楚国，母亲想要指手画脚，应该回到楚国才对！”

“你真应该张开眼睛看看，这里是燕国，是母亲我的燕国——这朝堂之上可还有对你效忠的人？这天下可还有你的美谈？”

太后重重道：“若是我想，今日便是你当皇帝的最后一日，明日便是母亲我来当这个皇帝了！”

李倞呆若木鸡，没想到，母亲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如此难听。

“你是我的儿子，我并不想伤害你，给你一个面子，让你继续当这个皇帝，我替你操持国事，可你全然不替母亲着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听从外人的话，先是囚禁母亲，再是利用母亲，然后又纵容艾晅逼宫，现在又对母亲如此不敬，要将母亲赶回楚国……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你发自肺腑的孝顺？天下不能有这样糊涂的君王，不能有如此善变的皇帝！”

“母亲——”

李倞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忙和缓语气央求母亲。

太后狠狠甩开了李倞的手，“我并不想认你做儿子了——”

被甩开的李倞心底一惊，知道如今变得绝情的母亲每说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母亲是真的想要取自己而代之了。

这世上怎会有这种母亲！

李倞绝望冷笑道：“母亲啊，母亲，这世上决难再有像你一样的母亲了！这世上哪一个母亲不为儿女，哪一个母亲只为自己？哪一个母亲会狠心断绝母子情，哪一个母亲会人心看儿女悲戚？母亲，你真是好狠的心！弄权害忠良，艾晅无罪，也要下狱受死刑，这天下本是我李家的天下，也要毫不留情抢夺去！母亲，你细思量，这一桩桩，一件件，可对得起天地日月，可对得起死去的父皇？”

“人死岂能知道这世上的事？我对不起你的父皇，你的父皇并不知道这件事，我对不起天地日月，天地日月何不降罪与我？这天下是你李家的天下，几百年前又是谁家的天下，一千年前又是谁的天下？艾晅无罪，不能下狱，那他领兵逼宫，我该十分赞同，然后非常配合，昭告天下，大加赏赐？这世上的母亲都为儿女，不为自己，她们也想为自己，但却没有出路，若是天下的母亲们和我有一样的际遇，有一样的条件，必定不会全部选择舍己为人——人生来都是人，都要活着，不能光为别人，也要多多狠心绝情才是，儿女又怎样，都不能成为阻拦我的理由——也不能成为禁锢我，摧残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