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短暂的交谈，但对于孝德公主来说，却是个抒发胸臆的机会。她在宫中，举目无亲，父亲病逝，长兄繁忙，夫君难顾，无人可以倾诉。她见了素修几面，直感觉她是个温柔解人意的姑娘，所以今日一见，将一些想说的话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

素修从孝德公主的话里也大致了解了公主的脾性——温柔体贴，多愁善感。结合往日公主的行为来想，更符合了素修给她的定性。

两人靠着栏杆，又说了会话，天边日头斜移，时候已经不早了，才并肩下楼，公主心里惦记着儿子舒志和艾晅，在庭中和素修告别，带着侍女回寝殿了。

没有可以牵挂的人，也没有可以牵挂的事，素修不太想早些回去，逛完了凤阳阁的三层，顿时又觉得索然无趣，阁内死气沉沉，巨幅画像的人都很逼真，像是立马就能跳将下来，还能张口说话一般。还有些怪渗人的。

素修转完阁内，一刻也没有多待，和灵犀一道顺着青石板路往后院走去。还没有走几步，一只遍体雪白的大猫从旁边的草丛跃到两人身边。

那大白猫面容慵懒，胡须纤长，目光如电，身子一阵蜷缩，白毛也像是要全部炸开，可爱极了。本就爱猫的两人一下子就走不动路了，蹑手蹑脚的靠近，抚摸大白猫，大白猫脾气出奇的好，乖乖的接受这两人的抚摸，不过它好像最爱灵犀，一直蹲在灵犀脚边不动。

“不知道是谁养的呢。”素修笑道，生了想要抱走大白猫的想法。

但大白猫没有给两人机会，接受完抚摸后，像来时一样潇洒地走了，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

问了前庭后院的所有宫女宦官，竟无一人得知大白猫的行踪，这也许就是萍水相逢吧，大白猫不想被尘世间的人打扰，便湮灭了自己的踪迹。

逛了许久，素修和灵犀才折返回去，路过未央宫时特意驻足停留，只见斑驳的宫门已经打开，门前也有了宫女打扫，透过忙碌的人可以看到未央宫内的景象——本来泾渭分明的道路被荒草淹没，高大的神像满是灰尘，宫内的正殿开始腐朽，殿门摇晃。

这定不是当年的太宗皇帝想要看到的景象，但后世的不肖子孙早已经把他遗忘，谁不愿意来管年老失修的宫殿了。

由此看来，人是可怜的，身前功绩无数，也挽回不了人走茶凉的结局。

未央宫一路是素修走了很多次的，每一次走都有不同的想法——李贵妃是她到燕国后认识时间最长的燕人，没想到她也是自己目睹离去的第一个燕人。

正所谓世事无常，人是不能掌控的。

出来后，素修想着要去拜见宸妃艾氏，但一想到刚才宸妃身子略有不适，再去打扰，恐怕不妥，便定了过几日再去拜见致谢的主意。

经过秋香殿，只见卫才人怀抱小殿下站在殿外，卫才人瞥着素修经过，冲着素修笑不止，素修亦笑着回应，并上前低头仔细看了才人的儿子李仰。

小小的孩儿偎在母亲怀里，世事一概不知，忧愁一点没有，当真是最快乐的日子。小李仰似乎也这般想，眼睛虽然闭着，但嘴角一直上扬，还不时发出咕噜的声音，配上他的如雪肌肤，尤为可爱。

素修逗弄了小李仰一会，抬头微笑道：“虽然天热了些，但小孩子还是经不得丁点风吹，才人站一会便进去吧。”

卫才人听完换了脸色，敛眉道：“尚服局的人在里面收拾呢，仰儿在里面总是被惊醒，我才把他抱出来的。”

又靠近素修的耳朵，低声道：“王昭容也在里面，我不想进去。”

王昭容至此，有何贵干呢？素修偏身朝殿内望了一眼，正巧撞上王昭容凛冽的目光。她负手而出，背后跟着四个低眉顺眼的宫女，姿态高傲，不可一世，连眉毛都挑的跟别人不一样。

因着王昭容位分比素修和卫才人都高，两人见王昭容出来，忙弯腰行礼。

那王昭容在入宫之前已将东宫的所有人都打听清楚，从姐姐那里知道了新来一个美女，太子尤为钟爱，今日看见这个身材瘦弱，个头偏矮，一副楚人模样的女子，心里已经猜得七八分了。

王昭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素修一番，跟打听来的情况一样——模样俏丽，仪态风流自然，使人见之忘俗。嗯，她容貌比这个楚蛮子是差些，但胜在个头高，站在一起，别人第一眼看到的还是她。

王昭容不怀好意地一笑，道：“这便是太和公主吧？我听说你们楚人个个聪明绝顶，我今有一问题，想请教公主，望公主解答。”

这带有讽刺意味的公主二字，让素修没有藏好的伤疤再一次被揭开，面对王昭容的讽刺，素修含笑忍辱，装作还不在意的样子，嘴上道：“娘娘这般说，妾不敢受。”

王昭容一摆手，笑道：“我说你受得，你便是能受得——公主是赵家皇室儿女，想必是博学多才，和你的父亲一样——我素来仰慕你的父亲是个丹青妙手，屡屡想去楚国求取真迹，但连年不得空，最后不了了之——我想问公主，这沉湎于宫中作画，不理朝政，是贵国的传统吗？”

这确实不好回答，王昭容想要的那个答案，素修不想说。

“多谢娘娘夸奖，我父亲自幼喜欢作画，是楚国的第一画手，他的真迹很难得到，连我也只有一幅，都放在原来的寝殿中，娘娘若是想要，我便着人去拿来给娘娘。我父亲喜欢作画，但并不沉湎于此，也没有不理朝政，只是身体不适，鲜少上朝而已，传到外面，好事者略一渲染，我的父亲便成了大多数人口中的那个荒唐样子。”

王昭容转了下身，脸上抑制不住的笑起来，道：“我很喜欢你的回答——我还以为你身在大燕，为了苟活，会一个劲儿的贬低你的父亲，你没有这么做，你的父亲的在天之灵会很欣慰的——不过你也用不着为你的父亲开脱，他是个什么样子，看看他的天下便知。”

“卫才人，我很喜欢你的秋香殿，明儿我会搬进来，你收拾收拾去春兰殿吧，那儿宽敞极了，你和仰儿会住的很舒服。”王昭容走到卫才人身边，轻轻抚摸着李仰的额头，阴沉道。

卫才人诺诺应着，不敢抬头，抱着孩子的手一个劲儿地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