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修和李贵妃一道在爱方亭不知弹了多少遍要在李曜生辰弹奏的曲子，连晌午饭都是在水亭里吃的。渐渐地，水亭里也不凉快，贵妃生了倦意，素修方得以脱身，回到仁寿殿。

仁寿殿里已经换上了素修爱熏的百合香，气味清香，使人心旷神怡，素修歪在软榻上，浑身如散了架一般。灵犀跪在榻前，轻轻锤着素修的腰背与两腿。

素修在不知不觉间睡去，再次醒来已经是月华初上，殿里昏暗，悄无声息。素修想起昨儿李恽正是在这个时辰来的，身子上出了不少汗，浸透了衣衫。她慢慢喝着灵犀呈上的香茶，拼命缓神，告诉自己不能失态。

不过，等来的却不是令人厌恶的李恽，而是白日没有说尽兴话儿的绛仙。她身着薄裳，青丝湿透未干，还飘着淡淡的香气，见到素修，如当婢女时一样行礼。

素修见来者是她，脸上换上了欣喜之色，扶她起来，坐在软榻上，继续说着未完的话。

绛仙接过沐真的茶水，礼貌性的抿了一口，放在一边，笑道：“这几日，奴婢可以和公主好好说话了。”

素修见她喜形于色，生了好奇之心，问道：“可有何好消息？那皇帝老儿叫你去所为何事？”

绛仙眼笑眉飞，险些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要将瘦弱的素修扑倒一般，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的绛仙变成了这个样子，素修可开了眼界。

绛仙笑道：“公主听我慢慢道来——那老皇帝老儿叫我过去，乃是叫我执笔给他的两大将军回信——陛下下诏昭示天下，不承认太上皇与燕国定好的盟约，号召所有的楚人众志成城，合力抗敌——交割给燕国的三十二郡的百姓也受不了压迫和杀戮，纷纷起来反抗。如刘季友信中所言——男做兵，女挖沟，小孩儿也帮忙搬运石头，建筑城墙，燕军已经丢了一些地方。”

绛仙稍微停顿了下，继续道：“郑将军和权将军已经率兵反攻失地，与燕人正面对抗，赢了几场，现在全国士气高涨——楚人不是不如燕人会打仗，以前只是心不齐而已。

如今从上到下凝心聚力，燕人就不那么可怕了——尤其是郑将军，打了几场，就把燕人吓得龟缩在城里不敢应战——城内也有乱子，百姓拼死打开城门，用石头打砸燕人，燕人腹背受敌，士气低落——守城的王、刘等没了主意，写给皇帝老儿的信似冬日的雪花一样多呢。”

如此消息，振奋人心，楚国胜利在望，素修忍不住抚掌微笑，随即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横眉吐气，“也该到了我们赢的时候了。”燕人欺凌楚人久矣，百万冤魂，铁证如山，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候。

以前，她只道楚人不如燕人天生能战，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朝中的一些人为了保住他们自身的利益，不想迎敌，不断恐吓与鼓动懦弱的陛下用玉帛和美女换取和平。

没有长远目光的皇帝听信小人谗言，面对燕人的咄咄逼人，一味退让，想用很小的代价换来和平——这助长了燕人的骄横，减弱了楚人的战心与勇气，致使燕人在没有得到满足后，大肆攻城略地，楚人闻风而逃，国土沦陷一半。

现在，也该扬眉吐气，到了让骄横的燕人认清事实的时候了。

绛仙亦起身，道：“是啊，楚人做了多年的让步，换来的是杀戮，朝中的达官贵人们也该清醒了——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素修追问道：“他们来往的信中可还有些其他的消息？”

绛仙会意，道：“陛下的处境有些不妙——燕人打着清除奸佞的旗号对付陛下，国中有好事者响应，聚众谋反，扰袭后方，还欲联合燕国，约好事成之后臣服燕国，供以岁币。“

素修紧张道：“还有呢？他们已经联合了？”

绛仙摇头道：“这就未可知了，那老儿没让我写回信，我出来时，他正准备召见丞相商议此事。”

“不知陛下知否。”霎时，兴奋被扫除，只剩担忧，素修呆坐，在这危急关头，陛下能否撑住啊？

“我要是只鸟儿，飞回楚国，告诉陛下，好使国人早作准备，多好。”素修愀然道。

绛仙凑近前，小声道：“奴婢猜测，陛下早有准备。刘季友的来信上说，那伙欲联合燕国的人恐是一计——陛下或许要使用离间计。”

素修摇头，道：“陛下不是好赌之人，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做。当初他对和亲极力反对，并非因我，而是他看透了燕人——一群疯狂的屠夫不会因为区区好处就放弃近在咫尺的羊群——我跟他争辩过，认为他是错的，但目前看来，他是对的——燕人暴虐并不昏庸，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颠覆的。”

绛仙放松的心情骤然紧张，慌道：“那这样看来，里外有敌，陛下处境很危险。”

“若你说的确有其事，楚国要面对的不只是失地的境地了。”素修凝神皱眉，怏怏不乐，真想成为一位神仙，救国救民，护佑陛下——十九岁的赵久止，接手了一个烂摊子，很难知道他现在的艰难——处处弊政，步步惊心，无从改革，甚至还要面临亡国的危险——他明明想做个贤明的太平君主，上天跟他开玩笑，偏要他生在乱世。

素修瞬间双眼迷蒙，暖流溢出，温热得像鲜血——楚宫里的赵久止也在不知道如何是好，留下了两行清泪吧。

素修明朗的心情不复存在，她隐隐感到了不妙的事情即将发生——内有奸贼，外有强敌，楚人败多胜少，局势恐怕不是他们想要扭转就能扭转的，她不能空有愿望，还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素修没有说出自己的担忧，背对绛仙站立，泣数行下；绛仙见素修不发一言，也猜出几分意思，凄然落泪——李恽再召见她时，她一定要看清信上的每一个字，细细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