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地下，茫茫无际，偌大的江湖，杨易当真是寂寞到寻不着一个对头。

独孤求败在两雕之先便凭手里长剑折尽群雄，终归于寂幽空谷，这种心境，杨易也早了起码二十年体会。

无敌是多么寂寞。

嗯，差点唱出来……

人前煊赫，一呼万应，这种感觉对于杨易而言，其实早已不算什么，没半点虚荣满足，只大略同于你登峰立于绝顶，或者在长安城的冷香园的天香楼里，凭栏远望，一览足下众生，细微渺茫皆如蝼蚁。

龙不与蛇居，神不与人聚，正是这个道理。

杨易心里自忖，此番得来的好处也已经够多了，寻思着将此间金钱帮的诸多要务交托出去，做一个妥善的处置。

起高楼，宴宾客。

此时的杨易，正在金钱帮总舵最高楼的，最顶巅那一层，楼本身并不高，却已是天下第一楼。

如今江湖，除了那李探花，还有谁堪一战？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上官金虹的心境。虽然明知道是在作死，但是真的好想，好想，试一试小李飞刀啊……”

……

外面虽下着雨，屋子里却还是很干燥，因为这么大的屋子，只有一个窗户，窗户很小，离地很高。

窗户永远都是关着的，阳光永远照不进来，雨也洒不进来。

墙上漆着白『色』的漆，漆得很厚，谁也看不出这墙是土石所筑，还是铜铁所铸？但谁都能看得出这墙很厚，厚得足以隔绝一切。

屋子里除了两张床和一张很大的桌子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没有椅，没有凳，甚至连一只杯子都没有。

这屋子简直比一个苦行僧所住的地方还要简陋。

江溯中声名最响，势力最大，财力也最雄厚的“金钱帮”帮主，竟会住在这么样的地方。

李寻欢也不禁怔住。

杨易就站在他身旁，瞧着他，悠然道：“这地方你满意么？”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终于笑了，道：“这地方至少很干燥。”

杨易道：“的确很干燥，我可以保证连一滴水都没有。因为这是他的屋子。”

他笑道：“这地方一向没有茶，没有水，没有酒，也从来没有人在这里流过一滴眼泪。”

“他”是谁？李寻欢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李寻欢道：“血呢？有没有人在这里流过血。”

杨易道：“也没有——就算有人想死在这里，还没有走到这里之前，血就已流干了。他若不想要人进来，无论那人是死是活，都休想走进这屋子。”

李寻欢又笑了笑，道：“老实说，活着住在这里虽然不舒服，但死在这里倒不错。”

杨易道：“哦？”

李寻欢道：“因为这地方本来就像是坟墓。”

杨易笑道：“既然你喜欢，我不妨就将你埋在这里。”

他的表情像是在笑，但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情感。他指了指脚下的一块地，接着道：“就埋在这里，或许我以后还能每天给你带一壶酒。”

李寻欢道：“那还真要谢谢你。”

他又道：“没想到，我最后的对手会是你，上官金虹的儿子。”

杨易笑道：“因为我本来不需要为敌的。”

李寻欢道：“哦？”

杨易道：“安安心心的让上官金虹一统江湖不好吗？到时候自然有人会出来收拾残局……”

李寻欢笑道：“到时候你出来打赢上官金虹，不仅能掌控金钱帮，还成了武林的救世主，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为武林至尊？”

杨易道：“不愧是李探花，猜的八九不离十。没错，的确是这样。可是你们一定要把事情做得这么麻烦……而我讨厌麻烦，那就快刀斩『乱』麻好了。哦对了，我还帮你杀了龙家父子，你高不高兴？”

李寻欢没有回答，他淡淡道：“我到现在也看不透你。”

杨易道：“哦？”

李寻欢道：“有时我很想问问你，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

杨易眼角在跳动，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有些人也许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但还有些却更可怜，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死的。但我不同。”

李寻欢道：“哦？”

杨易盯着他，道：“我活着，只是为了见见这世间更多的美好。”

李寻欢道：“那样的人一定很幸福。”

杨易道：“其实我也很奇怪，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我的麻烦。”

李寻欢道：“或许是因为金钱帮做了太多恶事，它本就不该存在。”

杨易道：“只因这世上本就丑陋，我只是将这丑陋的地方一扫而空，还是世人根本就容不下一个武林至尊压在他们头上？”

李寻欢沉默半晌，道：“这自然不是我需要『操』心的，我只是来见见老朋友。”

他忽然坐了下去，就坐在地上，长长伸了个懒腰，带着笑道：“现在我想坐，就坐下来，想闭起眼睛，就闭起眼睛……你能不能？”

杨易不语。

李寻欢道：“你当然不能，因为你还要担心很多事，还要提防我。”

他坐得更舒服了些，悠然道：“所以，至少现在我总比你舒服多了。”

杨易忽然也笑了笑，道：“看来我根本不必跟你说这些废话。李寻欢终究是李寻欢。”

李寻欢叹道：“有时候我真奇怪，你实在不像一个年轻人。”

杨易低头看刀。

飞刀。

李探花的飞刀。

李探花曾言，小李飞刀只有在将出未出的那一个瞬间，才算是最可怕的一个瞬间。

李寻欢不看杨易，但是这场上一切的变动，全部都在他的心里浮现。

刀仍在手。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依旧修长、稳定，握着刀，一丝一毫的颤抖也无。

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已经灌注了真力。

他现在仍未出刀。

因为只要时机不到，这一刀便出不得。

这不完美的一刀即使出手，死的也一定是自己！

而杨易呢？

他绝不会给敌人机会，尤其是能杀死他的敌人。

当他下定决心的时候，便绝不会再犹疑。

……

三天后，一个消息哄传武林：李寻欢迎战金钱帮新任帮主上官飞。

两人战斗的细节无从得知，但此战过后，李寻欢归隐，金钱帮一夜之间由明转暗，仿佛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