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一瞬间安静下来，暖气从中央空调倾泻进来，产生规律而微弱的响动。

一想到令她窒息又不得不忍让的柯家人，白苏萌的理智就像一点即燃的炮仗，竟然冲着柯行发泄起来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柯行出身名门，但她也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处于最后的自尊心，她不愿在他面前太失态。

她别过脸，淡淡总结道：“行了柯行，别跟我提这些，我早就没有家了。”

对她来说，父母死后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她沉浸在悲伤和痛苦之中，在众人期许下，在柯行沉稳而坚定地表示要对她负责的时候，她妥协了，她以为这是新的出路。

然而，这只是茫然而脆弱的逃避。

冷冰冰的现实很快令白苏萌明白，无论是对白家，还是柯家来说，她都只是外人而已。柯行只是缺一个妻子，就像他的书房里缺一个书架，床上缺一个枕头。她只是他签过无数重要合约里的一个，他不会在意她的想法，只要她完美地履行妻子的职能。

他无视她像困兽一般挣扎在笼子里。

白苏萌的动心戛然而止，她慢慢地学会了收敛脾气，委曲求全，她忍受了一个又一个委屈，度过漫长的三年。

直到她终于逃走。原以为外面的世界依旧灰暗冷漠，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她的胸腔里充斥着一种跌宕的轻盈，呼吸之间，尽是冬日室外的冷空气一般的自由。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

“柯行，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

她打断他，一字一句坚决地说。

现在的她，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坦然。

柯行望着她明亮而又坚不可摧的眼神，一时间有些怔然。

迟迟等不到他的回答，白苏萌的眼神浮现出深而纯粹的不解。

他在犹豫什么？以他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找到一门更有力的姻亲，增加彻底掌控柯氏的筹码，强强联手更上一层楼——这是上流社会对联姻的期许，也符合柯行一直为之努力的未来，不是吗？

片刻之后，柯行竟是望着她认真道：“抱歉，苏萌，是我的疏忽，我会让他们一一向你赔罪，并做出弥补。”

“……”

她原以为他会狡辩，但他竟然跟她道歉？白苏萌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点语塞。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们离婚的事我可以暂时保密，必要时我会配合你露面，扮演恩爱夫妻……”

白苏萌想要离婚的态度很坚决，她明亮的眼睛盯住他，循循善诱道：“你手里的项目很重要，不是吗？”

柯行一言不发。

律师已经把利害关系和他说得很清楚，他不需要她再为他分析未来。他的事业是很重要，但这不代表，他要牺牲家庭来成全。

他确实不理解白苏萌，但白苏萌也未必了解他。

柯行最后只问：“你确定要离婚吗？”

“Ofcourse！”

“好。”

白苏萌看着不再多言的柯行，一刻钟之后，他签好了修改过的离婚协议，递给了她。

柯行为人处事向来准备周全，他考虑过两人谈不拢的可能，因此事先准备了一份补充协议。

律师在一旁解释：“柯家赠予白女士的股份不会收回，所有权依旧归属于白女士。但作为条件，您作为股东必须支持柯行先生……”

柯氏的股票可值钱了，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白苏萌却不是很想接。她不是很看重利益的人，再加上她有点对柯家人PTSD了，一想到将来有可能和他们有交集，就烦得不行。

律师温声解释，这部分股份是老爷子给的，一旦收回很可能落不到柯行手里，这对他没什么好处。

白苏萌立刻提出她可以把股份转给柯行。律师看了柯行一眼，诚恳道，如果股权贸然变动，一定会引起柯家其他人的警觉……

简之涟觉得无所谓，最终白苏萌本着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人道主义精神，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

柯行：“多谢，柯家那边的事还需要你配合遮掩一二，作为交换，白家那边的事我会帮你。”

“行。”

剩下的事顺利得不可思议。

白苏萌晕晕乎乎地从大厦出来，在明媚灿烂的阳光下抱住简之涟。

“涟涟……我是不是彻底自由了？”

“差不多。”

“那我们先去喝酒，我晚点再联系搬家公司！”

哦，对，离开之前，柯行为亲戚们的恶劣行为和这些年的忽视表达了歉意，他把浮海邸的一处别墅赠与了白苏萌，作为补偿。

这座独栋别墅市值五千万，和简家所在的别墅区相距不远，同时又距离CBD商圈更近，地段一流，寸土寸金。

他很真诚地祝她余生幸福。

简之涟不得不承认，柯行在处理离婚这件事的做法无可指摘，甚至极为体面。但她心里还有一点疑虑，她怀疑柯行没有放弃挽回，他在投其所好，以退为进。

白苏萌倒是没想这么多，她享受了一把前夫的客户估计都享受不到的黄金待遇，对这位前夫的负面情绪消散了不少，甚至产生了几分触底反弹的好感。

摆脱了压抑的环境后，她是及时行乐的天性又固态萌发，拉着简之涟就要去酒吧庆祝，顺便商量搬家的事。

她在外旅游了几个月，早就玩够了，之后正好在帝都安顿下来，也好想办法从白家要回遗产。

楼下的楼下，洛洛托着腮，手指无意识地点着脸颊，叹了口气。

“大人的世界，真是复杂啊……”

柯行整个一冷淡霸总，好在通过微表情分析，她可以判断出他实际上不想离婚。白苏萌就不好说了，看得出来，她解脱的欣喜远大过和前夫结束婚姻关系的怅然。洛洛和007认真地分析了，她好像没有什么不舍。

她作为一个小红娘，几次牵桥搭线的，难度一次比一次高，真是操碎了心。

虞路放下筷子，“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吃饭以及感慨大人的复杂？”

“不是说了嘛，是我想小鱼哥哥了。”洛洛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虞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叫来服务员，把没吃完的食物打包了。

“走吧。”

“去哪儿啊？”洛洛下意识问。

“你的愿望我已经充分满足，接下来该你帮我了。”

“嘿嘿，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有，你现在打电话给你的司机，带上没吃完的食物，和你的保镖们一起回家。”

“……”

“你在开玩笑吗？我不信，你都不想和我一块玩，那你要做什么呀？”

“回去复习，准备期末考。”

虞路的表情淡然自若，这个理由强大到让人无法反驳。谁都明白期末考试对于一个中学生的重要性，但凡有点良心，就不会继续打扰下去。

但，对于洛洛来说，这完全不是问题。

“小鱼哥哥——你需要课外辅导吧？不求回报的那种！”

“………”

洛洛像一条小尾巴，成功地混入了虞路租住的半地下室。

十几平方米的空间，水泥地，没有厨房，除了我是之外，只有隔出来的一个小卫生间。

洛洛新奇地打量着，房间里有一张木床，一张旧木桌，两张椅子。和其他几样老旧的基础家电相比，桌上崭新的台式电脑显示屏、路由器，以及一旁的除湿器和烘干机，仿佛穿越了一个时空般格格不入，崭新到醒目。

可以看得出这是租客自己花重金购置的，说明他很穷，但对待业务很专业，也很爱干净。

虞路看一眼唯一一张高椅子，坐下，让洛洛坐在他的床上。

洛洛丝毫不在意这个房间的窄小微暗，她这才注意到，虞路的床单被罩也很新，坐上去干燥柔软，散发着和他身上如出一辙的淡雅清冽的黑松雪气息。

虞路把笔记本包递给洛洛，“没有密码。”

说完他便回去坐下，打开台灯，也不管洛洛无不无聊，他开始刷题复习。

洛洛：“……”

她十分无语地取出他的笔记本，打开启动，很快看到了初始默认背景，以及在黑客界也属于相当干净整洁的主页面。

“你有问题就问我哦，不会的知识点我也可以给你讲。”

“……嗯。”

洛洛见他半天才应一声，百无聊赖地打开了他之前给她玩过的小游戏，游戏数据应该调整过，难度和节奏设置明显合理了很多。

洛洛这次集中了注意力，选择了单人模式。这次没有虞路的配合，但她有着上次的游戏经验，半小时便通完了全关。

游戏结束后弹出来一个反馈表。她想了想，其实没有太多值得改进的地方了，但她总觉得游戏设计者，也就是虞路，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没准这个游戏可以做成一个系列，洛洛天马行空地思索了一会儿，不仅提出了这个设想，甚至给出了她觉得可行的修改意见。

洛洛写得一时兴起，小手哒哒哒敲着键盘，洋洋洒洒写千字。

直到她的肚子发出了“咕噜”一声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