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摆放在挖好的坑中，一层层泥土从上倾泻而下。

“到头来还不是一抔黄土。”铁锹敲实泥土仿佛也在敲打着埋在其下的宇文炎。形容枯骨的男人以铁锹为杖架在身前支撑着身体，他转头微笑地看着李明曦，如慈父般的口吻说道：“好久不见，我的小公主。”

眼泪从通红的眼睛静静地流下，无数次否定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的同时却又无数次证实了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幻想过他会以怎样残破的身躯出现在自己面前，可当真正看到之时却发现还是低估了他的现状。心如刀割般痛，她抽噎着问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干枯的手掌轻柔地抚摸着李明曦的脸颊擦掉落下的眼泪，他反而像个没事人似的说道：“两年不见长高了，我的小公主果然没让我失望。”

“是你变矮了。”李明曦不停地揉搓着眼睛。

“哈哈哈...，还学会贫嘴了。”朱玉打趣道，紧接着，神情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我的小公主，你这次带五百名士兵出沧是想干什么？”朱玉干涸的身体里瞬间爆发出了可怕的气场。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李明曦明显一愣，但两年的磨炼早已让她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公主了。接下来的对话将会是沧西最高领导与沧澜最高领导之间的谈话，她闭着眼轻笑道：“不是你想让我来的吗？”

朱玉不屑一笑，“的确。李守财那个笨猪，偷偷透露他一句我快死了，就把你给骗来了。”

“你可不止只透露了这一点。”李明曦回击道。

朱玉不置可否，他淡定而又从容地说道：“你做的不错，沧西治理得很好，现在你可以交出沧西的兵权和政权了。贵族对你的刺杀只能说是开胃菜，要想沧澜不乱和活命的话那就给我放弃。只要你肯放弃，我可以答应让你当皇帝。怎么样？反正我快死了，到时候你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你要是不放心你爹的话，大不了我在死的时候把他也带走。”对他来说，他们这三人都该不得好死。

“女人当皇帝，诱惑还真大。不过你答应，你凭什么能答应，而且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当什么皇帝的。我这次来是代表沧西来参与你们的修法，顺便参加你的葬礼。”李明曦便没有被激怒，她表情不喜不忧。

“葬礼还行，但我为什么让你们参与修法？”

“除非你不想承认沧西是沧澜的，不然你就得让我们参与。你要是不想沧澜乱就趁着你还活着的时候，赶紧同意让我们参与。”李明曦胸有成竹地说道。

“看来是翅膀硬了敢这么跟我说话了。”嘴上虽这么说，但朱玉的脸上依旧平静异常，“你就不怕我趁着你不在派兵入沧吗？”

“你要想这么做，你早就在宇文炎的时候就做了。别忘了，我们可是打败了宇文炎，从他手里夺走沧西的。”李明曦骄傲地说道。

“你觉得一群农民、破秀才、破产商人、没地地主能当什么大事？”朱玉嘲讽道。

“但偏偏就是他们用血和肉从宇文炎的手里夺走了沧西。他们要参与修法，如果你要阻止的话，那么我敢保证未来的沧澜必将又会迎来一场可怕的战斗。你应该知道他们的力量，毕竟说到底还是你铸造了他们。”李明曦回击道。

“可别这么说，我可不敢担这个责任。现在可很多人都盯着你和你们，他们恨不得将你们挫骨扬灰以绝后患。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那群人甚至想把沧西都从这个世上抹除。一个思想的传播是恐怖，我想你是明白的。朝中现在陆陆续续已经有人发声要我出兵沧西，而且这种声音越来越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等我死了，局面将失去控制。”朱玉警告道。

“思想就是枚种子，一旦传播开，你就烧不尽，只要春风再次吹起，他必将继续发芽。”李明曦说道。

“的确长大了。”朱玉欣慰地点了点头，紧接着画风一转，“说说你想要什么？”

“参与修法，正视沧西现在的政权，允许沧西自治。”李明曦一一说出自己此行而来的诉求。

“我的小公主，我问的是你想要什么，而不是他们想要什么。”朱玉嗤笑道。

“有区别吗？”李明曦反问道。

“我想知道你想得到什么，比如通过他们帮你当上皇帝或是统治他们建造自己的王国。”朱玉带着恶意的笑容看着李明曦。

李明曦也不怕朱玉笑话，耿直地说道：“如果是两年前刚开始的话，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想过，但是现在我只想成为他们，跟他们一起改变沧澜，让沧澜变得富强，让人民获得平等。非要一个答案的话，我会告诉你我想要的是一个全新的沧澜，一个民（min）主共和的国家。这是时代洪流，即便你们阻拦也无济于事，我们将通过革（ge）命来实现。”

“民（min）主、共和、革（ge）命。”朱玉嘟囔了一遍后便立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讲再多的好话有什么用，你们的存在必将导致沧澜陷入混乱，让北沧和南禾有可乘之机，我是绝对不会允许让这样的事出现的。”

“多说无益，老师。”李明曦不想再继续争辩下去了，因为这场争吵如果按现在的情况进行下去的话，不会有结果，他们两人谁都说服不了彼此。

朱玉见状微微一笑，“你就不怕我派人埋伏在这里，给你来个瓮中捉鳖吗？”李明曦跟着自信一笑，“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况且我也是有人在的。”说着，看向正在大愧树下努力挖掘着的盗有道。

砰！！

看来是找到了。

“我在沧澜城等你，可别到时候不来哦。”朱玉转过身杵着铁锹朝着林中走去，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气场消去，佝偻且缓慢移动的背影让人再次意识到他已是一个将死之人。李明曦浑身颤抖地注视着他，咬紧牙关，握紧双手，无尽的悲伤从心底涌起。可就在这时，朱玉停下了脚步回头对她说道：“对了，短发很适合你，我的小公主。”

眼泪瞬间溃堤，“啊啊啊啊......”李明曦哭得痛彻心扉，双手捂着脸无助地跪倒在地上。

不过朱玉不再回头、不再回去、不再安慰，因为他的小公主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他守护了，他也守护不了了。

“盗有道？早有耳闻。”朱玉打招呼道。

“朱玉？没听说过。”盗有道回道，将手中的纸折好塞进信封中，递给朱玉并说道：“宇文炎留给你的。”挖到的箱子中除了有蚕凫功的秘籍外，还有两封信，一封朱玉的，一封周炎的。

“你还真是个混蛋。”朱玉接过信笑骂道。

“可不可以告诉我，是谁跟你说的？”盗有道友好地问道。

“无可奉告。”朱玉收好信继续向着树林中走去。

“喂，挺差强人意的。”盗有道喊道。

“谁不是呢。”朱玉回过头请求道：“替我照顾好她。”

“不饶你费心。”盗有道回道。

得到想要的回答后，朱玉笑着回过头又继续向着树林中走去，步伐依旧滂沱，但是眼神越发的坚定、狠厉。

走到树林边消失在李明曦视野中后，他对着在身后出现的小吴说道：“小吴，扶我一下，给人挖坟还挺费力的。”

“嗯！”小吴轻轻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