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

漫长的沉静、

有时候，往往是最习以为常的东西，才越难以被众人所察觉。

在嘉莉斯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伊寻羽能清晰的感受到，其眼中所流露出的沧桑与疲惫。

于那看起来和伊寻羽年纪差不多，精致无比的面容上所浮现的感情，是那么的充满违和。

无论是至高神的名号，亦或者万年来的天下无敌，当种种荣誉加之与一个人身上，一连就是数万年而不得脱身的时候，荣誉也就变成了枷锁，化为了诅咒。

它们将一个人的行为紧紧束缚，让她在一个位置苦苦挣扎而无法脱身。

这是比单纯力量，能量，甚至法则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其名情感，却又不仅仅是来源于情感。

看着嘉莉斯嘴角的苦笑，伊寻羽却莫名的想道了自己曾经在面对史尔芬时心中所浮现的感慨。

人，终究是有着极限的。所谓死亡，有时候也不仅仅表现为自身的生命走向尽头，同时也伴随着人的行为渐渐定型，将一条条准则的枷锁缠绕在自己身上，使自己渐渐的变成一块顽固不化的石头。

在艾德拉大陆，比起其他世界平均寿命不过百年的人相比，这里的人大多会拥有更加长久的生命，也更加容易的会接触和触碰到这样的界限——

意识，在寿命之前走到了尽头。

而所谓的超脱界限，又怎么可能随意的大喊一句‘我不当人了’就可以轻易的挣脱‘人’这个世界观下所积累的一切。

哪怕是嘉莉斯，也依旧是……一个人。

“您所走过的路，足以令所有人汗颜和却步。而你所承受的苦难，也早已超过了我所能够理解的程度。”伊寻羽思绪流转间，只能如此说道。

“只因为，我是嘉莉斯？”

“……”

看着没有回答的伊寻羽，嘉莉斯摇了摇头，叹息着倚靠在宽大的椅背之上，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双手。

早在很久以前，她的身体就被永远的固定在了最美好的那一刻——岁月无法在这具身躯上留下一丝痕迹，伤痛更是不能产生丝毫的疤痕。时至今日，这具身体上依旧没有一丝皱纹，白~皙细嫩，年轻而充满活力，甚至比对面伊寻羽保养的还要好。

身体可以不变，灵魂也可以不变，虽不敢说永恒，但只要想，无论是现在的十万年还是未来的几百万年，对于她而言也不过拂面之风。

但，

意识，却不可以。

“我想退休了。”

突然间，嘉莉斯语出惊人的说道。

！

伊寻羽不由微微张大了嘴巴，震惊的同时，心里却变得有些恍然。

之前的种种问题，也算是得到了答案。

但是，就嘉莉斯的身份而言，想要退休，却决不能是一句话就完事。

“嘉莉斯大人，就算你这么说……此事也不能如此儿戏的决定，尚需从长计议。”

现在，伊寻羽又一次变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从长计议？你直接说你对这种事压根没有一点准备完了。”嘉莉斯撇嘴说道。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成完大事者也不拘小节。

“现在你就坐在这里慢慢想，不用担心时间的问题。在这里，你就是呆一年对于外界也不过眨个眼睛的工夫。”

“……”

想什么？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伊寻羽眨动着眼睛，只觉得眼中快要浮现出蚊香般的漩涡。

“别溜号。”

嘉莉斯抬手轻轻敲了一下伊寻羽的脑袋以作提醒，接着抬起手，随意的抓了两下，自虚空中拿出一杯热牛奶放在伊寻羽的手中。

“边喝边说吧。不过事实上，牛奶这东西也就那样，你就再怎么喝，前面的那两块肉都不会变大，身高也不会变得多高。”

“……”

好打击人的发言。

眼神微妙的瞄了瞄嘉莉斯的胸口，悄悄比量了一下两者的身高身材，伊寻羽面色没有一点变化的，淡定捧起手中的杯子，咬紧吸管开始静静的装作一个背景板。

彼此彼此、

“不知道说什么好的话，我先说，你听着。”

嘉莉斯往上抬了抬腿，摸着下巴想了一下说道：

“我在这个位置已经呆了太久，也早已有了退休的打算。为了从这个位置离开，我暗中尝试过很多次，可惜每一次都是有始无终。现在，我已经累了，想要找一个继承者，一个足够聪明，足够有长远目光的人，去接手我所留下的一切，去继续守护和维持这里的秩序……你觉得，如果是你的话，能够成为那个加冕为王的人吗？”

“嘉莉斯大人……”

伊寻羽沉默了一下，微微摇头说道：“我在永夜帝国是怎么当那个夜皇的，想必您也已经看到。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擅长于引导他人，也不喜欢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我对您的崇拜与钦佩毫无假意，但如果说接任您的位置……相比之下，您倒不如让我琢磨琢磨去如何毁掉点什么比较靠谱。”

“你知道我是怎么一点点坐稳如今这个位置的吗？”嘉莉斯随意的问道。

“我翻看过很多关于您的历史。”

“历史上写的那些东西，都是我亲眼看着那些史官在抓头发中瞎编的。”

嘉莉斯挥了挥手，面色带着点嫌弃说道：“在我面前装什么装，说的就好像你真的会信书上写的内容一样。”

伊寻羽笑了笑，“毕竟我只能看到的，也只有书上写出的那些内容。”

“其实，当初我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英明神武。遇到事情，我就是先上去讲道理，能讲过当然好，讲不过就直接上手，揍到对方同意我说的话为止。当时我也没看的那么远，什么一眼看千年……其实就是哪怕出问题了，我过去也能把问题给揍没了。这个，我记着有一个词是叫做‘迪化’吧？”

“……”伊寻羽咬着吸管，默默的听着没有说话。

嘉莉斯名言之，做人要学会讲道理，但要是讲不过对方怎么办呢——那就别把他当人，跟他讲物理（）

“总之呢，其实我就是想说，我当初真没史书上说的那么伟大，也就是后来，看的多了，学的多了，这才渐渐的学会有比用拳头更有效的解决问题的办法。起步阶段，犯错总是在所难免。”说着，嘉莉斯看着伊寻羽，眼中意有所指。

咬吸管.jpg

“我在找一个能够看起来比较合理的方式离开，而在之后，你可以接替我的位置。我的神域可留给你，这里面所积累的所有财富也会留给你，我所留下的布局和暗手也全都会交给你。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可以把你的家人朋友全都接到这里陪你，也可以将这里按照你的心意去随意打造……整个艾德拉大陆，甚至整个世界，都将成为你手中的玩具，任由你随意施为。”

伊寻羽眨动了一下眼睛，继续咬吸管、

“如果你担心自己实力的问题，我可以把自己的力量全都传给你，还可以给你开后门，将世界本源直接对你开放。”

伊寻羽眨动了两下眼睛，继续咬着吸管、

“只要你答应，我可以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直到我一无所有。”

说完这些，嘉莉斯静静注视着伊寻羽，看着那只少了一半的牛奶杯挑眉问道：“要续杯吗？”

“咳，不用了。”

伊寻羽有些尴尬的不再咬着那可怜巴巴的吸管，放下杯子，带着几分无奈说道：

“嘉莉斯大人，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希望找一个继承人接替你的位置……但是，在亲眼见到你的现状之后，你觉得谁还会有勇气，去做下一个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