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断有谁闻
作者:古月今生 | 分类:古言 | 字数:57.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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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参商之阔(下)
得知宁国时日无多,不待李瑞钦再说别的,令狐绢已命人备马,如同那年离开迅急长安时一般,又日夜兼程地赶回了京城。
令狐绹的新府第她早就来过,但这一次的感受还是很不一样,虽然到达后已是傍晚时分,仍看得出来府门重新修整过,高大而威严。令狐绢一直到门前才下马,将马缰一扔便要进去,无奈门人竟不认识,伸手拦住了她,她冷冷地丢了一句:“我是令狐绢!”
这门人显然不够机灵,犹拦着她,跟随令狐绢一起来的盈青正牵着马交与另一个门人,见了忙丢了马缰抢步过来,但令狐绢已冷眼打量了门人一眼,推开他便冲了进去。
这门人还未才反应过来,早已有认识令狐绢的人抢上来向她行礼,将她直接带到宁国的院中。尚是春寒料峭之时,又兼傍晚时分,可院子里乌泱泱地挤满了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压低声音说着话。令狐绢的心更揪紧了,皱了下眉头,对跟上来的盈青道:“全撵出去!”说完自己已几步跨进了厢房中,却见令狐绹、紫罗、墨兰等几人正守在榻边,令狐绹已是一脸的茫然无措。
榻上的宁国已人事不省,只听得她急促的呼吸声。令狐绢扑上前跪倒在榻边,不相信地打量着眼前已至弥留之际的女人,这个面色苍白憔悴萎顿的女人,就是当年那个英姿飒爽、明艳惊人的大唐第一公主!好一会令狐绢才小心地摇了摇她:“公主!公主!”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是绢儿!我是绢儿!……”
好半晌,宁国终于睁开眼来,转着目光看到令狐绢时,她的眼睛竟然亮了起来,绽出一丝笑意,青紫嘴唇翕动了两下:“绢儿……”令狐绢到底还是来了——自己该走了!
见宁国挣了几下想伸出手来,令狐绢明白她的意思,忙去握住她的手,只觉宁国的手亦枯瘦如柴,浑身滚烫,心里顿时更如刀绞,闭紧了眼睛。这些年,她一直远避尘世,远离宁国,她无法面对宁国,无法向宁国解释,她希望自己不言不语,宁国也许令狐绹能与安静地生活下去。但看来事与愿违,令狐绹终究未能把握住手中的幸运!
却听宁国轻轻叹息一声:“真想……时光……能回去……”宁国的声音已很含糊了,仅是嘴唇翕动几下而已,但是令狐绢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她不由黯然,时光倒回去?她知道以前公主最不喜欢别人说悔恨,宁国心中有太多的遗憾啊!她知道宁国最想从何处重新开始,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处开始!人生有多少遗憾啊,可最让人痛苦的莫过于是自己眼睁睁地造就了这些遗憾,葬送了自己的幸福,葬送了自己的爱人。她如此,令狐绹如此,宁国亦没有逃过……
宁国的眼睛转了一下,望向窗外,她的视线看不到外面的情景,只能看到青蓝的天空中碎絮般的白云。这一生真短啊,往事历历在目,仿佛都如昨日,一生光景倏忽将逝;这一生又似乎太长了,那些惦念的人和事遥远得仿佛已是隔世,若生无可恋,活得长久只是上天给予的一种惩罚而已!
皇兄和母亲都在等着她,这个世上能让她眷念的事实在不多。她突然握紧令狐绢的手:“滈儿!……”但她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心焦地攥紧了令狐绢,担心绢儿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令狐绢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点头轻道:“我知道!”她返头看向身后道,“抱滈儿来!”
宁国没再说话,她已被胸口的阵阵重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奶娘将滈儿带了进来,滈儿尖叫着“娘”要冲向榻边,奶娘忙将他又紧紧抱住了,不肯让他过去。
宁国的泪瞬时流了下来,她的眼睛直直地盯在滈儿脸上,颤抖着手突然伸向令狐绹,犹若木鸡的令狐绹被令狐绢拉了一把,慌忙中也跪在了榻边。宁国已说不出话来,胸口的巨压更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强挣着在令狐绹手心里努力地写着什么,令狐绹克制住自己的泪水茫然地望着。
“怜!”令狐绹不由紧闭上双眼,三十多年前娘亲去世的画面重又浮现在脑中,让他反应不过来。世事为何又要重现在他眼前,让他再次承受失去至爱的打击!蓦地,他感觉到宁国的手无力地掉了下去。“不——!”令狐绹从胸腔中暴发出一声大吼,“不要——!”
滈儿大声哭叫了起来,踢腾着要扑向宁国,令狐绢再也忍受不了一般将他从奶娘手中抢了过来,任由他扑在宁国身上嚎啕大哭!
僵立了大半晌,令狐绹终于踉跄着挪动了步子出了房门,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向何处去,他更不敢回头去看。闻讯过来的人又挤满了整个院子,黑压压地似要挤破这个素日清静的小院。耳边滈儿的嚎哭声终于让他想起了一件事,对跟着他的盈霜道:“滈儿你带着,若他有一点不好,你们——”他凶神恶煞般扫视着院中他的那些姬妾,咬牙吐出几个字,“全都去死!”说毕,他摇摇晃晃地走了院门。他现在终于能体会到父亲当日的心情,他现在也不想看到滈儿,那个让他又痛又爱的孩子将不断地提醒着他宁国已不在,而且永远也看不到她的微笑她的忧伤了,人生的遗憾再也无法弥补!他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年为何对襁褓中的怜儿不管不顾,不是不爱,而是根本不敢面对啊!
原来,有时候活着的人才最痛苦!
宁国七七过后,令狐绢将要离开,可是觉得心中无法安定,径直来找令狐綯:“哥,放过他吧。”不用点明他是谁,他们兄妹心知肚知。
令狐綯盯着她:“公主嘱咐你的?”他很想知道宁国临走时对她说了些什么。
令狐绢的目光毫不回避,摇了摇头:“不是。”她仍盯着令狐綯,等着他的回答,但令狐绹阴沉着脸不肯开口,令狐绢终于叹了口气,“哥,放过他,放过你自己吧。”
一句话让令狐绹脸上绷着的脸松懈了下来,泪不由滑了下来,他想起了父亲的临终之言,想起了宁国对他的决别之言,为什么?为什么他最爱的人都认为是他错了?为什么他最爱的人心里在意的都是他视为仇敌的人?难道他真的错了?他现在高高在上,他拥有李义山渴望得到的权力,可是他还是嫉妒着李义山!他摇摇头,冷笑了一下:“不可能,我不会放过他的!”
令狐绢垂下眼来,阿古达木离开的那一刻,摧垮了她的意念,带走了她仅有的欢乐!失去了宁国,令狐绹一生的幸福也都渺然了,可是他却还这样执迷不悟?好一会,她仍试着劝道:“哥,你明知以前都是我们之错,往事不可追,公主已去,放下执念吧。”
“往事不可追?父亲临终之时挂念的、向朝廷极力推荐的只是他一人而已!宁国迟迟不肯进门,嫁进来后未曾展颜!”令狐绹越说越激动,双行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永远阻拦在我的面前,夺走我所有的心头之爱,不是他宁国怎会早逝?”他将面前的酒杯狠狠掷在地上,摔得粉碎,“休要再提是我的错,你若再提及,就别怪我不认你!”
见令狐绹怒意滔滔,压根不认自己之过,令狐绢微微地叹了口气,转了话题劝他:“你忘记当日是如何发誓的了?你已达到曾经的期望,可你做了些什么?”当日令狐绹为娶到宁国,要求令狐绢破坏宁国与玉溪,他信誓旦旦地向绢儿保证,“但得宁国,此生足矣”!可是,宁国分明是郁郁而亡,而他则是妾室满堂、儿女成群!令狐绢的泪水又滑了下来,“绢儿此生终究愧对公主!”
令狐绹无言可对,心里更加愤懑,为什么都认为错在他?他一拂袖,转身要走。
令狐绢却不容他离开,抢身拦在他面前:“如今玉溪不过是苟延残喘之人,他不过想圆一点报效之梦,哥,为何就不能容他?”
令狐绹见令狐绢又提起玉溪,一跺脚提脚又要走,见他执迷不化,令狐绢突然冷笑道:“你如今位极人臣,可你身边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