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断有谁闻
作者:古月今生 | 分类:古言 | 字数:57.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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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灞水折柳(中)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听歌女将一首《无题》唱得哀婉缠绵,声声触人心弦,想起前事,李义山和马维迁虽心境各不相同,但都不胜惆怅。终于马维迁忍不住开口道:“你和玉清还是不往来吗?”他明白令狐綯和李义山这些年纠结所在,只是宁国早已嫁与令狐綯为妻,往事的芥蒂本该一笑可泯,却不知为何令狐綯至今不肯放过玉溪。但若换了旁人,将头低下来说几句好话也就罢了,毕竟俩人之间还有多年同窗之谊,偏偏李义山就是不肯低头求和,弄得他们这些旁观者都不免替他发急!
见马维迁提及这事,李义山也不由眉头微拧,牛党复又得势以来,除了妻子从未开口外,连韩瞻夫妻都劝他放下心中纠葛,与令狐綯低头说个和。但他虽官运蹇薄,却始终认为求取功名自当光明磊落,只可直中取,岂能委曲求?自十六岁上以来,欣赏他才华的权贵不少,若他肯为这些人歌功颂绩,献诗邀宠,早已不至于此了!
“叮——”地一声将李义山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原来一曲已毕,不少听客被歌女凄婉的歌声打动,纷纷向她面前的铜盘扔去赏钱。歌女盈盈地站起身来,抱着琵琶向周围致礼,向众人谢赏。忽然又抱着琵琶向这边走了过来,在他们桌前笑盈盈地深深蹲了一个万福。
马维迁见歌女走上前来,想必是来讨赏的,知道李义山手头拮据,忙从袖中掏了一绽碎银来放在桌边。那歌女向马维迁嫣然一笑,并不伸手去接,却看向李义山道:“小女子斗胆请问大人,小女子方才唱的诗可是大人所写?”她的声音很是甜美悦耳。
李义山这才细看了歌女一眼,只见她年纪并不大,身材纤巧轻盈,上身着一件鹅黄的衫子,下面是一条葱绿绣花裙,清新亮丽得恍如朝霞中一枝含露初绽的美人蕉,倒也十分动人。
见李义山微露讶异之色,歌女抿嘴又一笑,两边脸颊便各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小女子极爱李大人之作,每有新诗便熟读不忘,必翻作新曲吟奏,方才有人指点小女子,大人今日在此。”
马维迁不由欣然大笑了起来:“‘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义山今日遇到知己了!”
却见歌女又深深躬身行礼,大大方方地请求道:“不知小女子能否有幸求李大人一纸墨宝?”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极为灵动,围着李义山不肯转睛。
马维迁见状不由笑了起来,调侃着李义山道:“李大人艳遇不浅,索性就为这位红颜知己题一首好了!”
李义山哑然一笑,歌女以为他已默许,喜出望外地忙道谢:“若得如此,小女子三生有幸了!”
李义山为难地看了一眼马维迁,他与王晏媄成婚以来,妻子通情达理,贤良淑德,成婚八年来他始终不得志,但王晏媄从无怨言,故李义山在外极少游走花街柳巷,更别提为欢场女子作诗填词了。
歌女竟极有眼色,感觉到李义山的勉强,忙道:“大人不必为难!小女子只是慕大人之名已久,今日得见不胜幸甚,求大人题一字便好!”
这下李义山反倒不好意思了,他从不轻视下九流之人,但他今日心境不佳,一时不知以何为题,顿了顿道:“这样吧,你拟个题好了!”
歌女欣喜地望向他,想了想道:“小女子从小便以艺事人,朝不保夕,每日虽对人欢笑,背人却常以泪洗面,”一滴泪在她眼中转了几圈,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她泪光盈盈地抬头道,“可否请大人就以泪为名?”
李义山怔了一下,今日因马维迁即将离开,他本来满心凄楚,想起自己身世更是不胜感慨,不想这个歌女身世竟也如此悲凄。想起方才《琵琶行》中“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来,他不由对她一笑,便道:“好,就以今日之情题一首吧!”
店家早已乐颠颠地送来了纸墨,喜滋滋地也围在一旁观看,李义山思索了片刻,遂提起笔来,笔走如飞,一挥而就。众人看时,果然是一首名为《泪》的诗:
永巷长年怨罗绮,离情终日思风波。湘江竹上痕无限,岘首碑前洒几多。
人去紫台秋入塞,兵残楚帐夜间歌。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
全诗并无一个泪字,但马维迁看了不由黯然,玉溪将自身感受融进诗中,字字均是难言的痛苦。想想玉溪才志凌云,至今仍是一介小官,目前又受牛党大力打压,就连此官职也危在旦夕!正踌躇着,却见歌女怆然地流下泪来,又盈盈向玉溪下拜道:“感谢李大人竟愿对小女子一吐衷肠!”
马维迁为官日久,官途尚坦却姻缘不顺,本朝为官并不忌欢场,故常出处风尘场所。不料这歌女不仅识字还能解诗意,且这歌女自身坎坷反倒对李义山深表同情,他很少见到欢场女子如此大方明理,不由笑道:“敢问姑娘芳名,芳龄几何?”
歌女忙拭泪道:“小女子名雾夕,今年十六了。”
一直跟在她旁边捧着铜盘讨赏的中年男子赶忙道:“原本叫秋菊的,因爱李大人的诗,自己作主改了名字。”
李义山不由愕然,他的诗作太多,有时信笔就拈来了,自己一时也想不起那首诗中竟有雾夕二字了,便道:“秋菊就甚好,迎风傲霜、品性高洁!”
雾夕听了嫣然一笑,略带羞涩地低下了头。马维迁一向情缘浅薄,此次外放并未带家眷,忽见雾夕灵巧可人,擅韵律通文墨,心中极是中意,不由笑道:“我此次正缺个人服侍,不知可愿跟我去南方?”
雾夕诧异地抬起头来,立刻垂下了眼不再作声。那捧铜盘的男子忙上前笑道:“小人家贫,一家人全靠此女养活呢!”
马维迁不觉皱了皱眉,训斥道:“你是她父亲?就如此待她!你开个身价吧,我带了她去,不说能十分顺意,但她决不用再看人眼色。”
男子听了此话喜不自禁,忙拉了店家到一边,两人一边觑着马维迁,一边盘算着要开价。不料雾夕却抬起头来,对马维迁深深一个万福,道:“多谢大人好意,小女子情愿自己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