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断有谁闻
作者:古月今生 | 分类:古言 | 字数:57.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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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殊途同舟(中)
忽然,乔天义停了下来静立着倾听,眼睛微眯着盯着远方,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叫道:“快走!”
令狐绢急忙也望向前方,只见一片沙尘涌来,她本能地跟着乔天义加快了步子,但心里不免有些迟疑,那边山丘下不是可以避风吗?她大声地叫着他,指着那里问道:“为什么不到那儿避避?”
乔天义却伸过手来一把拖拽着她就走,仿佛连回答的时间也没有,但即便他们这样,他们也“跑”得很慢,在这里速度是难提高的!但是——他带着她在向山丘的反方向跑,并且,天呐,他竟是迎着风向着毫无遮蔽的地方跑。但她无法提问也无法停下,她手中抓着的马缰也在猛烈的拉扯着她,小棕马似乎也恐惧起来,发出不安的喑哑嘶鸣,极力要挣脱她的牵绊。风沙很快席卷过来,遮天蔽日地将他们周围全包裹住,瞬间晴朗的天空变成了黑夜,耳边只听见沙浪肆无忌惮地呼啸着,除了近在咫尺的东西,周围全都变成灰茫茫的一片。
令狐绢看见脚下的沙丘挣扎一般地滚动着、流走着,发出巨大的呻吟和哀啼,曾经有几次在梦中她被丢入了一个绝望无助的黑暗中,原来这种地方在世间还真的存在!此时此地,沙漠以一种绝然严酷的方式敲打着她的意志和信念,素日一向让令狐绢自傲的因冷漠绝情而培训出来的始终保持着超然的从容和冷静的理智,但此刻都无法让她做出任何正确的判断,她只能紧紧地抓住乔天义的手。在剧烈的挣扎中,小棕马挣脱出了她的手,她叫了一声,想抓住它,却只抓住了它努力挣断的马缰。乔天义的大黑马乌云显然比小棕马经历过太多的风沙,始终沉默坚定地挡在他们的前面。
终于等到风沙落定,令狐绢惊奇地发现方才不远处的沙山已不见踪影,而她的小棕马则任她的再三呼唤和唿哨也不见了踪迹。乔天义拍打着身上的沙子,摇了摇头:“应该是被沙子埋没了。”他转头望了望方才凹下去背风的沙地,现在那儿已被黄沙夷平了。令狐绢随着他的视线默然地看去,四望都是浩瀚无限的沙海,平静而悠然,粗犷又豪迈,仿佛刚才的惊险只是跟她开了个小玩笑而已。她默然地将小棕马的马缰放在不易被埋没的地方,她有些不忍,毕竟它跟着她度过了这段艰难的时候,将来如果有机会还可以来找找它!虽然她也明白那是不太可能的,只是让自己好过一点而已。
此时应该不过是夕阳开始西下的时候,但太阳已全然躲了起来,天色虽然尚未黑下来,气温却截然变了,沙漠像一个爱捉弄人的魔女一般,又开始展现它魔幻而戏谑的一面。风暴之前的地标已全部夷平了,没有座标没有道路,星星还没有升起来,天地间已没有了可辨别方向的任何东西,令狐绢茫然地望向乔天义,她已经完全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往哪迈步前行了。
乔天义抚慰着他的乌云准备出发,见令狐绢脸上露出少有的失措,不由地微笑了起来,指着不远处的一棵荆棘一样的植物道:“看见那棵骆驼刺了吗?你仔细看一下,它的叶子倾斜的方向就是东南方。”
令狐绢闭上了眼睛,原来这个世界上以植物的生长来辨别方向和道路的不只是玉溪一人而已!为什么?眼前这个异族的人总是让她不得不触碰这些再也不愿掀起的往事!
令狐绢走了过去,再次打量着那种长满了刺的植物,她仔细地观察它身上的叶,那么稀少的叶却精神饱满地挺立在扭曲枯干的茎上,花倒也还耀目,刚才的风沙过去后它只是略显得有些残败而已。令狐绢不由心动地伸手想去摘一朵,但一阵尖锐的刺痛让猛然缩回了手,却见手指上已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并迅速地肿了起来。乔天义见了忙走了过来,捉住她的手看了一下,用手掐住她受伤的指头使劲地挤出血来,然后从自己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小罐东西,将罐中的药涂抹在她的手上。这才笑着道:“有些痛吧,谁要你侵犯它的领地呢?还算走运,没遇上毒蛇蝎子什么的,别再乱摸乱碰了。”
令狐绢看了看肿起来的手指,又去看那那蓬荆棘,昏暗的天色下,她才发现那些奇形怪状的枝干上竟停歇着一条毫不起眼的虫子。天!在这种鬼地方它是怎么存活下来的,心底油然升起的怜惜让她放过了它。
连接两天几乎没有休息,极端的气候、陌生的环境加上食水不足,让令狐绢感到实在太累了,望着四周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她禁不住焦虑地问了声:“还要多久才能走出去?”
乔天义打量了她几眼,温和地道:“很累吧?趁这时候天气还好,我们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沙漠边上,到那里休息吧,这儿歇下来晚上会很冷的。”
令狐绢昨晚已尝过沙漠夜间的温度,便点了点头。她感到双脚疼痛难忍,心里明白是日间过高的沙漠温度和因沙子钻入靴子让她的脚打起了泡,现在多半是水泡都破了,但她没有去检查,仍咬着牙跟着乔天义的脚印走着。
今夜的月亮却又迟迟不肯出来,终于到天色全然暗了下来再也辨认不出那些骆驼刺上叶子的方向了,但渐渐遇到越来越多的灌木和奇形怪状的石壁让令狐绢明白他们已走到沙漠的边缘上了。
乔天义终于回过头来道:“我们歇一会吧!”他选了一处石壁旁的避风处停了下来,“你睡一会吧,养足精神,明天出去了不知还会有什么事!”
明天出去?就一匹马?确实不知道还会发生些什么事,但这双脚如果不处理一下,明天肯定就会拖后腿!令狐绢迟疑了好一会,终于张了张嘴:“我的脚……”
她没说下去,乔天义却已明白过来了,他拍了下脑袋道:“糟糕!我忘了你是第一次进沙漠,怎么不早说!”他走过来不由分说将她按下来坐着,自己直接抓起她的一只脚,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靴子脱了下来,果然白色的布袜已经有好几处被破了的水泡粘在脚上了,如果硬撕扯的话,很容易便会掀下一块皮来。
乔天义也不嫌弃,握着她的脚在掌中轻轻地揉着,令狐绢本能地想抽回脚,却被他握紧了:“别动!”令狐绢不是个忸怩的人,但这样被人爱护着的感觉很久没有过了,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的不自在流露出来。待她的脚被捂热捂软后,乔天义才小心地将她的袜子一点点地脱下来,又凑近去察看了一番,从包裹中取出一瓶药来为她轻轻抹上。令狐绢感到脚上一片清凉,肿胀的感觉顿时舒缓了不少,却见乔天义又小心地用布替她将脚裹上包好。
令狐绢掩饰着一面抖落出靴子中的细沙,一面很随意地问道:“你的脚难道没事?”
乔天义抬起头从头巾里看了她一眼,黑暗中只看得见他的眼睛在闪亮,他平淡的语气中带着点笑意:“我的脚早就都是老茧了。”
在乔天义捂着她的另一只脚的时候,令狐绢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要是——要是我没能走出去,你肯不肯帮我一个忙?”也许是这两天的经历太过出乎她的预料,也许是乔天义的举动有亲人般的温暖,让她一向坚硬的心有些柔软,莫名地就开始相信眼前这个敌国的侍卫了。
乔天义抬起头瞟了她一眼,但黑暗中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哦,你不相信我能带你走出去?”
“不是,”令狐绢听见自己的语气居然有些颤抖,这沙漠的夜风让她变得脆弱了?她干咳了一声,旋即响起来的声音中带着轻松的笑,“我是说万一,你也知道,想要我的命的人太多。”
乔天义的声音中也带着笑意和调侃:“你说吧,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乔天义并不在乎的语气让令狐绢有些不悦,但她也明白他是想让自己放松,她仍然一脸镇重地托付道:“要是我没能出去,你能帮我劝说你们可汗放了我们的靖宁王]吗?”
乔天义抬起头望着她,暗夜中的声音很温和:“靖宁王对你很重要?”
呸,李瑞钦的死活对自己来说毫无痛痒,只不过对大唐和宁国很重要而已!令狐绢有些费力地想着措词:“他是——皇上的堂兄弟,大唐的栋梁……”呸,这个李瑞钦也算得上栋梁?乔天义会不会笑话大唐再无能人?
乔天义并不明白她的犹豫,只笑了起来:“你在最后都不考虑自己的家人吗?”
她的家人?她的家人只有令狐綯一人而已,令狐绢苦涩地想,但要是没有大唐的稳定和宁国的平安,怎会有令狐綯的前途和幸福可言!
月亮终于出来了,但今晚的月色格外凄清,冷冷地洒着浸骨般的亮光,仿佛有意地让人感受到它特别孤独的心情。令狐绢怔怔地望着月亮发了一会呆,不知为什么,她对月亮有种亲切的依赖感,每次见到它都觉得很温暖,但今夜的月让她感到有些悲凉。
乔天义已替她处理好了脚,在月色下又仔细地观察了周围片刻,突然道了一句:“放心!”他望了下令狐绢又接着道,“今夜应该没大风了,先睡吧,等会还要再赶路吧。”他是要她放心睡吗?他为什么不回答她的话?
但令狐绢也不追问下去,她望了望四周,怎么睡?她向避风的角落挪了挪,裹紧了身上的袍子。她实在太累了,靠在那里居然就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大败回鹘凯旋回朝,梦见宁国欣喜地迎上来拉着她一如从前那么亲密,梦见回到令狐府中那些一向与她不和的家人都向她下拜:“小姐——”
“小姐——小姐——,你在吗——?小姐——”
朦胧中令狐绢陡然被惊醒,真的是有人在叫她,她侧耳细听了一下,居然是袁达的声音!她跳起来正想答应,但早已醒过来的乔天义伸手阻止了她,他轻轻地握着她的手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