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人，他的命不会很长，无论他做什么，只是一场虚无。”

——美索不达米亚寓言

铅云遮天，大雨如注，整个天地仿佛都成了水帘洞一般，无边无际处传来的落雨声汇聚成大河奔腾般的雷鸣。

人的喊叫和牲畜痛苦的嘶鸣在这样的世界简直微不可闻。

一辆马车陷在泥里，马夫死命抽打马匹，还有数个士兵拼尽全力推、抬，好不容易就要出来，却不妨一匹马蹄下一打滑摔倒在地，连带着其他三匹也东倒西歪，马车又重重砸回泥潭，泥水激起一人高。

“让那老鬼自己下来推！”

埋头正待重新推车的士兵，冷不防一声怒吼在头顶炸响，吓得浑身一哆嗦，抬起头来，却发现是马上一个带着银制眼罩的老将。

安提戈努斯王！

这下士兵们彻底手足无措了，个个呆站在雨里。

“独眼怪！别冲年轻人撒气嘛。”尼阿库斯从马车上探出头来，“上车歇会吧，这天气，年轻小伙子都受不了啦，你个老头还逞啥能？”

“哼！”

安提柯也不搭理他，只是响亮的一擤鼻子，往地上一甩，又咳了口痰，一口唾在泥水中，把尼阿库斯恶心够呛。

“大王！”

两个将领牵着马过来，半个身子都糊满黄泥。

“大王。”两人走到近前又叫了一声，却不汇报，只是满脸为难的低着头。

“说吧，又怎么了。”安提柯按了按银制眼罩，感觉雨水进到眼窝里，有种蛰疼。

“大王，士兵们不愿意往前了……太多人病倒了……”那将领一边字斟句酌的汇报一边偷眼观察领导的反应。

安提柯眉心一皱，强压住涌起的怒火，“腓力普斯呢？腓力普斯到哪里了？”

“腓力普斯……”另一个军官缩着脖子道，“腓力普斯说他们遇到山洪，损失了很多马匹和驼畜，到不了地方了……”

说吧不等安提柯爆发，又递上一个纸卷，“还有这个。”

安提柯一把夺过来，粗略一看封印，便拆开了看。

越看脸色反而越平缓。

噗通一声，描金画银的头盔就这么扔在泥水里，老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仰头长出一口气。

两个将领正胆战心惊，却听安提柯说道：“就这样吧。”

“是？”

“就这样吧，不追了，准备个方案让部队分散去冬营，”老独眼翻身下马，“手头的钱都发下去，让大家高兴高兴，好好休整……”

一边念叨着，也不再去理会两个面面相觑的手下，摇摇晃晃上了马车，便直挺挺的往车厢里一躺，也不管两条腿还在外面淋雨。

“真不该放跑他啊！”

“塞琉古？”尼阿库斯随意问道，顺手递给老友一块毯子。

“塞琉古。”安提柯把毯子遮在脸上，“已经到卡帕多西亚了。真快啊！比我当年还快。”

“我们这一辈里面也是能人辈出啊。”

“呵！”安提柯嗤笑一声，“你们这一辈里面就输你没出息。”

尼阿库斯老脸一红，随即阴阳怪气的说道：“我哪晓得你那么没用？这么长时间，这些后辈哪一个都没搞定？”

“哈哈！”安提柯哑笑两声，“这次就把他们一次全收拾了。”

“……”

安提柯把两条腿缩进来，蜷缩着裹好毯子，声音中透露出疲惫：

“你帮我跑一趟德米特里那里，让他带军队来和我汇合……你也留着那边吧，好好休养休养，等这边打完了，让你领兵去打埃及……”

“……”

尼阿库斯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拍了拍安提柯的肩膀，一掀车帘，走进外面的雨幕中。

…………

…………

利用高炉余热制造的高压蒸汽，供东城各个工坊使用于各种工序后，剩余的热水热气依然可供利用。

一部分送到内城的学园、动物园、植物园，还有一部分送到东城和北城之交的繁育场的暖房，一部分送到北城和西城之交的新建大温室。

有了这样的供热，外面已经是冻雨连绵的波塞冬月，繁育场的大厩内却依然仿佛热气升腾的夏天。

空气中弥漫着饲料、粪便和各种不可名状的气息，在热量加持下越发让人受不了，皮洛士已经熏得有点头晕了，黛达米亚却依然正兴致勃勃的和他推销水族馆和海洋哺乳类繁育的计划。

皮洛士平常不在家，两个小孩在学园上学，佛提雅和黛达米亚也到学园中帮忙。

佛提雅喜欢孩子，也喜欢侍弄花草，便在植物园工作，也去学园里教园艺课。

黛达米亚却对各种动物感兴趣，随着动物园的建设慢慢步入正轨，已经愈发感觉不满足，又跑来繁育场这边，一通折腾下来，现在繁育场已经不仅仅是繁育军马了。

皮洛士当然支持嫁不出去的老姐姐发展自己的事业，但是这个水族馆……又是大幅玻璃又是大跨度建筑，听起来就很贵好吧？玻璃现在还只能实验室出产呢！还有那个什么海洋哺乳类繁育，更是离离原上谱……这是看着老弟财政宽裕点就来打秋风啊？

黛达米亚正抓住皮洛士胳臂来回摇晃，忽听得隔壁一声：

“哞————！！！”

宛如汽笛般振聋发聩的鸣叫，悠长而高亢，又仿佛隐隐带着一些舒畅快活。

而这屋里还有另一头大象，旁边还有几个饲养员踩着梯子爬上爬下给它做按摩，此时也摇头晃脑的发出应和的低鸣。

一个披着白褂的饲养员推门进来，手上还提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小桶，快步经过二人面前。皮洛士冷不防吸进一口那热气，差点被熏得呕出来。

一个身材略瘦小的饲养员已经等在那里，看到人来，微不可察的叹了下气。

其他几个饲养员也停止了按摩。

小个饲养员接过来人从桶中舀出的一个小杯，便深吸一口气，另一个同事给他头上套了个布袋，然后引着他走到那大象身前，接着……

就一头扎进那大象欢喜中！

“?————！”皮洛士情不自禁皱起脸。

黛达米亚火了，咬牙切齿的拧着皮洛士胳膊，“你那是什么动静？你那是什么动静？这还不是你教的方法？在我手下人面前给我正常点！”

“我的错我的错！好姐姐别掐了……”

皮洛士连忙告饶。

那位壮士从深渊归来，已经累得喘不过气，虽然套了布袋，仍然“满头大汗”。等他稍歇一口气，又跟着提小桶那人去了隔壁另一个大厩。

皮洛士同情的目送他远去，心想得赶快把劳动模范制度搞出来才是。

“非洲象太暴躁了，这样驯化下去也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

“这得看驯化种群有多大，如果成功的话，希望它们不必首先被用于战争。”

黛达米亚一听垮下脸：“那说到底你还是想要把它们用于战争！”

“唉！人类都不能免于被用于战争，你弟弟我都不能免于被用于战争……”

皮洛士叹气，“你看吧，我也很快就上战场了。”

黛达米亚听了瘪起嘴，默不作声。

气氛一下有点哀伤。

好半晌，她才说：

“我还是觉得虎鲸和海豚更好驯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