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去年五月那场战事之后，云州城中的气氛较之往年清冷了许多，但也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严重。

作为大越国正北之地的边塞要害，同时也是大陆南北商道的连接点，早在许多年前，云州城便已经成为了比之京畿江南富饶之地规模更大的重城。

南来北往的商贩走卒，闯荡江湖的武林豪客，押解货物的镖局武行，卖艺唱曲儿的伶人乐师皆是从各地汇聚而来，长此以往，在云州城定居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即便是战乱将起，可短时间想要举家迁徙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短暂的封城并没有让这座拥有超过十七万人口的大城失去往日的活力，除了守城的将士们压力极大之外，城中的百姓仍然是该吃吃，该喝喝，只是茶余饭后聚在一起，偶尔会讨论下当前的局势，流露出些许的担忧。

但自从年前得知皇帝陛下的决定之后，整个云州城的人，无论上下，皆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真的没有办法，谁又愿意打仗呢？

云天客栈，名字很高大上，但实际是一座仅仅只有两层楼，且位于东城区的一家老旧客栈，据说它已经在云州城开了两百多年，全木质结构的楼体经过了数次翻新修缮，仍是无法掩盖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虽然破，虽然旧，可云天客栈是整个云州城最受欢迎的几家客栈之一，东家是个三十几岁的孀妇，手下有两个厨子，一个账房外加两个跑堂。

大越国在大陆版图上属南，国中却又分了南人北人，掌柜的是南方人，身上却带有北人的豪气，无论客人是什么身份，只要是第一次来云天客栈，都会获赠一坛十年珍藏佳酿，不爱喝酒的，则换成同价的菜品一份。

回头客当然也不会冷落，一叠花生米，二两炒青豆总是有的。

相传，这是几代东家一直传承下来的规矩之一，无论行情好坏，雷打不动。

而另外一条规矩，便不是东家定下的了，而是由客人们定下并且自发遵守，几乎没有人敢以身试法。

“店内不许打架！”

“最初之时，客栈里南来北往的江湖好汉太多，偶尔起了争执，便大打出手，不但破坏了店里的物品，也搅了大家喝酒的兴致，后来有位大侠在客栈连住了一月，定下了这个规矩，凡事不遵守的，都被打断了腿扔了出去，无论多厉害……”

“再后来，这个规矩就慢慢传了下来，有不着眼的，大家伙儿一起出手，甭管是谁，哪怕是黑云寨的大当家胡人勇追杀仇家来了这里，也只能客客气气的坐在大堂，喝上一碗烧刀子酒，出了店门，才能动手……咳咳……抱歉诸位，大半天了，在下实在口干舌燥，容我喝口水去。”

说书人捂着嘴咳了两下，拱了拱手，站起身朝着后堂走去，只留着一群正听得兴致勃勃的客人们大眼瞪小眼。

“公……公子，你说那位大侠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那么厉害，可以打败那么多人！”

客栈西北角落靠窗的位置，两个浑身包裹在宽大黑袍当中的人正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我怎么知道，但我觉得，他应该没有师尊厉害，要是师尊来的话，守个一年半载也不是问题！”

“公子说得有道理，国……郭师傅的确厉害，但我觉得那位大侠也不错，可惜他们没办法在一起打一打，否则一定很精彩！”

“不好说……反正我见过的人里，师尊是最厉害的。”

两人低头交谈，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食客们纷纷在竖耳倾听，没办法，整个一楼客栈大堂，除了他们，再没有谁身穿一身黑袍，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江湖上早就没人这样穿了，捂着脸，还怎么出人头地，名扬四海？

此刻听到二人谈话内容，立刻有人嗤之以鼻，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最后讽刺道：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也敢在这云天客栈大放厥词！”

这句话一说出口，周围先是寂静片刻，旋即有着哄闹声自人群爆发。

“就是，就是！”

“壮士说得有理，王前辈何许人也？他老人家，可不是一些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能够编排的……”

“对啊，我敢打赌，就算让这两个小子的师傅站在王前辈面前，估计对方也不敢出手，吓都吓死了……哈哈！”

“哈哈哈……”

听到接二连三传出的悉落以及嘲讽之声，其中一名黑袍人痴痴道:

“公子，这些家伙，好像在说咱们？”

“一群废柴，不必理会！”

那被称作公子之人淡淡摇了摇头，轻轻抿了一口面前的酒水。

“口出狂言，小子，我劝你收回刚才那句话，给大伙儿道个歉，再自罚三杯，兴许大家伙儿还能不计较你们童言无忌，毕竟第一次出来闯荡江湖，没见过什么世面也属实正常。”

先前发声之人面色不快的扔下了一句话，然后便双手抱怀，冷眼旁观。

黑袍人低垂着头，也不在意旁人目光，冷笑道：

“店中不能打架，……况且，你算什么东西？”

“也配让本公……子道歉赔罪？”

…

一言既出，万籁俱静，那人直接是惊呆了。

“好狂妄的家伙，我张某人微言轻，实力低微算不得什么，但在座的其他好汉，哪个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你侮辱王前辈在先，我好意提醒你二人，你们却不知好歹，目中无人，没错，店中是不许打架，这规矩众位好汉自然会守，但若出了门，可就没人管得了了，我就不信，你们能在这客栈里一直待下去……”

“就是，张兄说得有理，我谢某人也看不惯此等目中无人的家伙，待会算我一个，不给他们一点儿教训，真当这偌大的江湖无人！”

“对，对，也算我们陶氏兄弟一份儿！”

“我刘大业虽然武艺低微，但也算是古道热肠，今日动不了手，但以薄酒一杯，为众位好汉助威，小二，上等花雕酒一坛，给大家伙儿倒上，待会与饭钱一并结了……”

那张某人三言两语，便弄得客栈中群情激奋，不少吃瓜的普通老百姓直接傻了眼，也有年岁不高的小孩儿涨红了脸，满眼好奇，心想这便是他心神往之的江湖豪气吗？

后堂，说书人从妇人手中接过二两碎银，将其揣进袖口之后，一张老脸皱得像菊花一般。

“谢谢掌柜的……”

妇人手中拿着一柄素色圆扇，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

“无需客气，因为老伯，客栈省去了许多麻烦，这是你应得的，我听那前堂吵闹，一定又是那张黑球借着各种由头在蹭吃蹭喝……”

“也罢，只要他们不打起来，我倒是不甚在意……”

说书老者被妇人掩面挥手的风情勾得呆住了，即便年逾花甲，老脸也不禁一红，轻轻吸了一口幽香之后说道：

“想来……多半……是的。”

见他说话又变得不利索，妇人轻笑到：

“行了，你下去吧，我也上楼休息片刻，最近不知怎的，这云州城多了许多陌生面孔，迎来往送，困乏极了……”

目送妇人扭着柳腰款款上楼，说书老者旋即转身回到大堂，只见局势已是剑拔弩张。

那身穿扎眼大黑袍的两人已经站了起来，其中个儿高的那一位，黑色兜帽下传出清冷声音。

“真是唇尖舌利，不过大多颠倒是非，信口雌黄罢了，真是前辈高人，我自然是尊重的，但我先前之言，确为事实，又何谈侮辱？”

“如果你们这一群乌合之众也算是江湖豪杰的话，那可真是令我笑掉大牙了，原来江湖，也不过如此！今天我倒要看看，口出狂言之人，究竟是谁……”

话音落下，两名黑袍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店门。

“这两个家伙不会嘴上逞强，却要脚底抹油吧，兄弟们，快追上去，拦住他们！”

张黑球一声高喝，与众人齐齐涌出店门，临走之时还不忘眼疾手快的扒了半只烧鸡塞进怀中。

两名小二赶紧拦人，废话，都没结账呢，装什么大头蒜子。

来到街上，有见机的家伙早早将小摊收进了沿街走廊，不少行人瞧见动静纷纷驻足观看，更有甚者打开了自己的百叶窗，居高临下在二楼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与邻人讨论。

“哪个先来？还是一起动手？”

黑袍人连帽也不摘，负手而立，气势拿捏，倒真有几分高人派头，周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心中打鼓，半晌之后，方才有人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跌跌撞撞的冲出人群。

“哪个天杀的龟儿子推老子……”

“哈哈哈……”

哄笑声陡然爆发，几乎都属于普通老百姓。

…

云州城南门，黑甲都卫武军排成三列，缓缓入城。

城北以外，姬承烨将手中信纸用力一搓，扭头喝道：

“不等了，越国使者队伍已经入城，交接仪式在州府外演武场进行，木铁，挑选两百亲卫，随我入云州，其余人等，就地扎营！”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