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地不分南北，人不论东西，欢歌笑语，彻夜不眠。

夜幕烟花缀，千里炮声隆。

热热闹闹，辞旧迎新。

零点的钟声敲响，宫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跪在宗祠，对着祖宗的令牌叩下第一个头。

三起，九叩，礼成。

领头的老人发须皆白，脸上褶皱成梯，手臂枯瘦如材，自己根本做不得这些动作，要在玄孙的搀扶下才能勉力做到，但老人家依旧坚持，不肯缺席，旁立。

礼成后，宫文渊搀起这位早过百岁之龄的高祖，“老祖宗，我扶您回去休息。”

宫天拍拍玄孙的手，“你忙你的，让高伯他们送我就行。”

老人家牙齿漏风，又熬那么久，刚还做了剧烈运动，短短一句话，停了三四次，还含混不清，实在很考验人。

宫文渊耐心听完，再模糊也能知其意思，“老祖宗，您的事情最大，我必须亲自把您送回去……高伯。”

高伯不姓宫，一直等在宗祠外面，听他呼唤，才推着轮椅进来。

两人合力把老人扶上轮椅坐好，拉下防风保温罩，慢慢往外推。

其它宫家子弟都还没退，一直等着恭送老人家，甚至连现在的家主宫正，都要毕恭毕敬说一句，“老祖宗晚安。”

祠堂外面，林木茂盛，但寒意也重，风自枝梢间刮过，呼呼而响。

离主宅还有上百米，宫文渊不得不加快脚步，免得冻着老祖宗。又不能太快，怕颠簸不稳。

回到主宅，送老祖宗回房，扶他到床上歇下，安然无恙，这才松口气。

宫文渊守在床边，打算等老祖宗睡了再离开。

宫天躺了一会儿，力气恢复了些，“孩子，你说的女孩，咳咳……”

老人家咳嗽，宫文渊赶紧拿手绢接了两口浓痰，包了丢床边的痰盂里，一边帮老人家顺气一边说，“和旁人订亲了。”

“放弃了？”老人家问。

宫文渊眼中闪过晦暗阴鸷，轻轻摇头，“她会知道，我才是最适合她的人。”

“是宫家的孩子。”老人家欣慰地点点头，又说，“能活到现在，我是什么也不求了，子孙平平安安，家宅兴旺也就够了……能见着来孙，当然更好。”

“您会看到的。”宫文渊无比肯定，“老祖宗长命……绵年。”

长命百岁已经不适合这个老祖宗了。

老人家微笑，拍拍他手，“我睡了，你去忙吧……”

老人家躺下来，发出鼾声后，宫文渊才恭恭敬敬退出这个房间。

零点已过，家宅的人应该都散去各处。上了年纪的，肯定回去休息，同龄人互相看不顺眼，实在不需要相互膈应，他便径直回去自己房间……没事可忙，枯坐天明，也比对着那些人强。

距宫家最近的是齐家，只有几百里路，风俗差不多，零点的时候也是要去宗祠拜祖的。

只是这边太过冷清，只有两个老人家，几个中年大叔，祠堂外面倒是等了十来个女孩子，没有叽叽喳喳，个个脸色阴沉。

女孩不能进宗祠。

陈规陋习一直没改，不让进也就算了，还得在外边等，谁也不能缺席，这就有点欺负人了，她们没有怨气才是见鬼了。

齐眉瞅瞅里边，小声跟堂妹说，“让你出来做事，还以为转了性子，结果还不是这样。”

“从来也没指望他们能翻过心中那座大山。”齐欢低声说，“我们想要什么，一定要靠自己去拿。”

齐眉诧异看她一眼，“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些谁教你的？”

“没谁教我，只是看到有人这么做了而已。”齐欢有见过那样的人，一分一厘，都是自己在挣。背有大树，也不受其荫，摸爬滚打，一路向前……她也可以。

“别人可以，不代表你也可以。”齐眉又往里望一眼，“你现在位卑职位低，他们还不至于怎么样，一旦你真的耀眼了，呵，无所不在的打压也就到了……咱们家又不是陈家，即便陈家，也不还是把人嫁出去。”

齐欢也往里望一眼，“谁说我一定要在这个家里了？”

齐眉猛然转头，盯向她的眸子粲然生光，冷夜里，分外明亮。

而又隔几百里外的商家，既没有拜祖，也没有吃饺子，偌大一家子人，在高耸入云的建筑上，吃着茶点，看着夜景。

窗外，翻动的海水幽深无际，一艘艘海船列于港上，像等待出征的舰队。

雄壮，威武，庞大！

看着这一切，商泶深心中颓气一扫而空，“我是要拓海为王的男人，没什么能难倒我。”

“老爸让你去相亲。”商蓉在旁边说。

“大业未成，何以家为。”商泶深郁闷地看她一眼，这丫头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嘴巴越来越坏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成家立业，谁先谁后，还用我跟你多说么？”和他一样高大的男人走过来。

商泶深当然不敢让自家老子解释这些，“时代不同了，我……”

“我还是你老子。”商未荣无缝接话，“这件事我不满意，你就拿不到一分钱。”

“您的意思是说，我想一展宏图，就得先卖身？”商泶深是这样理解这件事的。

商未荣没废话，直接问儿子，“卖不卖？”

商泶深犹豫沉默许久，才说，“卖了，别人想卖，还卖不到这么高的价格。”

“明白就好。”商未荣望向外边，听不到海浪声，但心中仍有波涛汹涌，“陈家那女孩没选你，其实是好事，她的野心比你还大，是要做武则天的人，你们……不合适。”

这算安慰我么？

商泶深咧咧嘴，并不把这话放心上。王家那位，也是要称帝称霸的，不也选了她？

没有合不合适，只有降不降的住。

“冷么？”走在深夜地小巷，王朋关心地问。

“冷。”陈月故意抱抱肩，想看看他会有什么行动。

“那就快走两步，到家就暖和了。”王朋果然没让人失望。

“……”陈月停下来不走了。

“脚冻僵了？”王朋低头看一眼，棉鞋很厚嘛。

陈月盯着他不说话。

“唉，又撒娇。”王朋无奈地摇摇头，出手如风，把人打横抱起来，撒欢地跑起来，“走喽，回家喽。”

午夜已过，但街上行人依然很多，看到他们，很多上了年纪的人不禁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没法说。”

等王朋停下来的时候，陈月表情才柔和一些，“还以为你会送我回家。”

吃过年夜饺子，他们两个跑出来玩，说是感受普天同庆的气氛，其实就是想离漩涡远点。

王府和陈府，隔了不过几条巷子，走过去也用不了多久，他一直说回家，她还以为是陈家……不管远近，吃了年夜饭被送回去，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她一直不提醒，就想看看他脑子里有没有这根弦。

王府门前，感觉真好。

王朋抱着人跨步进门，“岳父大人说了，货物出手，概不退换。”

呸！

我爸才不会这么说！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对啊，新的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