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寂静的暖玉阁榻之中，除开笔墨与纸张碰触的声响，就只剩下一片安然。

一个人，一案牍，以及一张以水墨逐渐宣染成型，简单就构成令人难以忘怀美人的画卷。

“你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点破？”

原本应该神不稳陷入沉睡的残魂终究还是开口，出声打破了眼前本来应该是书香墨染、清雅卓绝的景象。

放下画笔，周游转身，就如当初魔都初见，只是如今身份调转，昔日高高在上的神变得仿若一触即碎。

“我早该想到的，你能遮掩天机，将九冥十恶不赦之徒保下，那么自然也就能够在双修生死魂契之下，还遮掩抹消我记忆。”

周游宛如大梦初醒，望着故魂即便有灵体稳固神魂，却被她那比赵梓安还要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容刺了下般。

低垂下眼眸，周游拿起案上还没有完成的化作，抛开留白，纸上只画了个女子背影，墨发齐腰，身材消瘦，一袭染青素衣却夹裹着，向所有观画者，诠释了什么叫做仙风道骨。

只一个背影，就能令人产生无数遐想，忍不住去猜测，这到底是有着怎样过往的人物，才能留下如此触动人心的背影？

即便是看着亲手所画的周游，也忍不住被这背影带到当年他与故魂决裂时。

“其实当初，也不过是我单方面的向你发脾气吧？”

周游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由低低笑出声来。

就如故魂睁眼醒过来时他没有吃惊，自己能够寥寥几笔就落成这传神化作时也没有奇怪：“记忆是件很奇妙的事情，可就像是在时光幻境，古墓秘境里面那样，我以为没发生，可却本能会回避一些曾经错误选择那般。”

“你想起来了？”

这是故魂第三次问这个问题，语气却平静的一如往昔。

周游瞬间抬眼看向她，后者或许是神魂不稳而疲倦，正半偏着身子，换了个更加舒服些的坐姿。

她的姿态向来都是从容的，哪怕昔日擎天柱破碎，九州结界濒临崩塌，哪怕域外天魔进攻，也能够眼都不眨一下的选择神魂俱灭来尘封蓬莱。

事实上，故魂也确实成功阻绝域外天魔的入侵。

想到这儿，周游神色一凝，沉声道。

“我应该想起来什么？天道法则，亦或者……”

提起天道法则，即便因为半魂不稳而在灵体之上显出几分神色恹恹来的故魂，此时表情也变得十分凝重起来。

古墓秘境没有让周游将所有的事情全部记起，可他到底曾经属于夜魂一族，毕竟出身洪荒九州，对于天道因果如何还是知道的。

更何况对于转世轮回，不管是邪帝还是泣鬼神医之间那场最终以性命结束的惨烈过往，周游还保有着尚算清晰的记忆。

“你要以自己来补天道，修复九州结界这件事，红娘娘、孟婆她们应该也是不同意的吧。”

半晌后，周游才慨叹了声。

他想起之前在海滨别墅时红娘娘递出红梅，故魂收下，登临观海船时前者的愤怒，也想起孟婆与焦朗知这对千万年不曾起矛盾的道侣最近近乎反目。

周游闭了闭眼，有些事情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

因为想，就会忍不住摊牌，而很多事情一旦开口，就很难再有转圜余地。

可事到如今，将前尘往事尽数串联起来的周游，却不能再装傻，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凝视着故魂的眼底一片清明。

“即便不能动用灵力，在天道法则之下，你依旧有着掩盖双修生死魂契的办法，比如顺了秦师兄的意，让他替代你。”

故魂愣了片刻，周游却突然一甩头，干脆果决道：“我不同意。”

生灭莲台的光芒亮起，里面功德力量慢慢流转倾泻而出，形成一道纯粹的近乎净土般的力量围绕在暖玉阁榻之上。

“从现在开始，每一分每一秒，你的性命都属于我，什么天道法则，什么域外天魔，故魂，你给我记住，威胁的话我不说，但是记住了，生死魂契摆在这儿……”

在察觉到功德力量开始修复神魂的时候，故魂刚要说些什么，便被靠近的周游一根银针定住。

执起故魂冰冷到半分温度没有的手，周游与她十指相扣的同时，运转起《神农医经》，将自身灵力配合功德力量渡过去，声音重新变得温和。

“上穷碧落下黄泉，阿故，生死相随这话可从来不是随便说说的。”

神魂被外力强行修复，由另外一股力量进出的滋味，就像是血液被抽干强行替换，故魂知道谈之无益，当下也缄了口，只有冷汗从鬓角大滴大滴滚落。

周游知道这种强行被修复的苦楚，可他从此时此刻起，再也不能忍受这魂脱离开视线，也不愿意她再出事。

所以功德力量修复她近乎破损陨灭的半缕神魂时，周游的灵力与生灭莲台相融，而后强行以自己神魂在这相融修复的强悍力量下，用一种决绝的姿态在她神魂之中打下烙印。

“我不介意日日与你双修，可比起强迫你生下一个有我们血脉的孩子来说，还是这种彼此神魂相融的烙印更稳妥些。”

眼也不眨的以焚天剑缩小成的匕首，刺入心口，取出心头血的周游，等同于将自己半数神魂熔炼，喂入故魂口中。

脸色因为心头血伴着一半神魂被送出而瞬间苍白的周游，眼神幽深如海，又似黑夜，他开口时的语气却带出几分故魂特有的那种如风过林水过石。

“你想要修复天道也好，抵御域外天魔也罢，从这一刻开始，要记住，可就一尸两命了。”

说到这儿，周游笑了下，望着嘴唇因为沾染血迹而献出几分精神来的故魂，他又放缓语调：“从一开始我就和你说过，只要你在，这天下我都能赢。可别人梦寐以求的权至帝座，寿与天齐我都拥有……”

然而浩无边际的岁月之中，如果没有了这最想要得到的魂，似乎就只剩下了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