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夕阳照进屋子里，凛渊敏沉寂了一个下午，直到看到这夕阳才有了动静。

迈出那扇门，感受夕阳照在身上，那张泛白的脸也有了些色彩，凛渊敏缓缓闭上眼，伸出双手去感受温度，就像枯萎玫瑰极尽全力绽放最后美。

赵思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仍然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感受到了风，便给她披上一件斗篷。

萧逸像得了消息一般跟了出来，就在相隔不远的另一边，定定的看着凛渊敏。

一袭白衣，超尘脱俗。

凛渊敏也注意到了他，并非是有意想去看他，而是萧逸真的很扎眼，无关衣着和长相，那一身的气场，就带着与众不同。

帝王般鹤立鸡群的模样。

凛渊敏收回了动作，只是静静的抬头望着天空。

虽然夕阳甚美，但毕竟是冬日，凛渊敏也没有在风口久站，没过多久就回屋了。

她没有关门，也没有命人关门。

萧逸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她的门边，轻声询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他表现得素来温雅，也会尊重别人的意见，对如今的凛渊敏，更是多了几分询问，生怕惹她不满。

凛渊敏没有回答，只是执起书，静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萧逸也没有动作，仍然站在门边，大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势头。

门开得不大，但也有一个人的空隙，而萧逸悄无声息的用身体挡住了这个空隙。

同时，也挡住了呼啸的冷风。

“进来吧。”

过了良久，凛渊敏才道。

萧逸如蒙大赦，连忙抬脚入内，径直坐到了凛渊敏对面。

生怕她反悔，便打算找起事干。

他环顾一圈，目光定格在棋盘上，才道：“可愿手谈一局？”

凛渊敏顿了顿，抬眸看向他道：“请。”

这屋子只是普通农庄，屋中原本没有书籍、棋盘、妆镜这些物件，这些东西的加入，与整个屋子显得格格不入，很明显都是萧逸特意命人安排的，他熟知凛渊敏的每一个喜好。

赵思奴端来了棋盘，萧逸迟迟没有动作，便是想让凛渊敏先手。

凛渊敏不假思索，一字落下后，萧逸才跟着落子，边淡笑道：“我们相识的那日，也是下了一个傍晚的棋。”

那时候萧逸还在翼王宫，就在凛渊敏的韶华殿中，二人品茗下棋、对诗合奏，因知音难觅，所以高兴得不亦乐乎。

凛渊敏没有回答，只是专心下棋，萧逸被她吃了几字，还不以为然的笑道：“还记得当时我的棋艺要略高一筹，如今才没过多久，没想到你长进了这么多。”

“是萧太子教得好。”凛渊敏丝毫不留情面的道：“不过还是希望萧太子不要留手了，拿出全力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其实并非凛渊敏的棋艺有所长进，而是因为萧逸一直在让她，她的攻势也很猛，可以说是完全没有防守。

这局棋看似是凛渊敏占了上风，但萧逸终究给自己留了一手，一条足以让他逆风翻盘的路子。

萧逸做事就是这样，无论是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会给自己留后手，谋权也是、下棋亦是。

他的每一步都太过精妙，凛渊敏无论怎么堵，都堵不死他那条后路，他总能绝处逢生。

“我从未把你当成对手，而是足以比肩而立的战友。”萧逸语气真挚的道。

凛渊敏下得越来越认真，可萧逸却是那么游刃有余，一边悄声破局，一边还能与她谈笑自如。

使得凛渊敏越来越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当日在韶华殿中，他展示出来的实力，也不过十之四五。

就连现在，恐怕也未尽全力。

“你赢了。”凛渊敏冷冷道。

棋局并未结束，但凛渊敏已经放弃了，她不想再和他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在她眼里，自己就像是萧逸眼中的困兽，只是在做无谓的斗争。

萧逸拿起一颗黑子，又执起凛渊敏的手，轻轻放到棋盘上的一处，此处看似无用，仔细看却发现，正是萧逸那一手棋的死穴。

“现在是你赢了。”萧逸语气宠溺的道：“敏儿，你很聪明，但太过浮躁，以你的聪慧，若是静下心来，不是想不到的。”

凛渊敏顿住了。

是了，她方才的确下得非常偏激，尤其到了后面，已经是到破罐子破摔的程度了，根本没了往日的沉稳。

萧逸说得没错，若是她静下心来仔细看，不一定想不到这一步，只是因为她的思绪都被萧逸带乱了，不惜剑走偏锋，露出了太多破绽，以至于这盘棋才会被萧逸牢牢掌控。

凛渊敏没有说话。

于是，萧逸又道：“下棋跟做事是一样的，一步登天不行，必须循序渐进，如温水煮青蛙那般的来。”

“受教了，太子殿下。”凛渊敏心中不悦，依旧沉声道。

萧逸语调轻柔的道：“你冰雪聪明，一点就通，本不需要我教，只是你太容易被情感所误了，这是帝王大忌。”

这番话，先翼王曾说过一模一样的。

“我知道你不想躲在别人的身后，你想成为利刃，令人闻风丧胆的利刃。”

“但如今这个利刃被不合适的刀鞘卡住了，而我不是想成为持刀者，只是想做拔刀者，助你一臂之力。”

萧逸对上凛渊敏的眼睛，目光坚定的道：“再信我一次，我定不会让你输。”

凛渊敏愣神的看着他，没来由的开口道：“难道，你就不会被情感所误吗？”

“从前不会，但现在……我也不知道。”

萧逸的眸中全是眼前之人，赤裸裸的爱意浓烈得毋庸置疑。

“你向来都是我命中的变数。”

这炽热的目光太过吸引人了，凛渊敏只得避开。

她不敢去看萧逸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面上悄无声息，却能一点一点的把人拉进去。

正如他所说的那般，温水煮青蛙，当他的猎物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深陷其中。

而凛渊敏就是其中之一。

“我有些乏了。”又过了良久，凛渊敏才垂眸道。

她想来想去都不知该如何作答，干脆岔开了话题。

萧逸也不急，只道：“我会用行动来证明。”

说罢，便起身。

凛渊敏没有动作，就看着萧逸离开，门也随之关上。

屋里陷入死寂。

此时的凛渊敏，已不敢再轻信任何人，对于萧逸的话，也分不清真假了，但脑海中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左右她的决定。

她忽然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了，既无法割舍，又做不到原谅，这样下去……又该如何呢？

没有人能回答得上来。

萧逸走后，人族的暗卫便送来了喜服发冠，以及一切嫁娶用品，细致周到。

凛渊敏抬手抚摸着喜服，针脚细腻，纹路走线流畅，连料子也是上等，不难看出光是这身喜服就是费了心的。

即便是假的婚事，他也会用心做得跟真的一样，这份谨慎，骗过了所有人，也包括凛渊敏。

“主上生得好看，穿上喜服一定更好看。”君岚声音甜甜的说道。

听她这样说，君峷若有所思。

“生得好看，穿喜服就一定好看吗？”凛渊敏漠然自语道：“若是嫁对了人，哪怕穿粗衣麻布都是好看的。”

君岚不理解其中的意思，歪着头问道：“主上嫁给萧太子，不就是如愿以偿了吗？”

凛渊敏不语。

见状，君岚又打算说些什么，却被君峷一个眼神拦住了，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赵思奴也跪坐下来，为凛渊敏斟了一杯茶，缓和气氛。

“我也希望，是如愿的。”凛渊敏淡淡道。

君岚似懂非懂的噤声了。

这一夜，凛渊敏睡得并不踏实，反反复复的醒来数次，就连做的梦都是散碎的。

零零碎碎的梦到了很多人，有楚后翼王，还有凛风吟、凛言瑶和凛柏冽，甚至还有胡玲耶和她未出生的孩子。

可是这些梦却拼凑不到一起，仿佛都是独立的小个体，却又互相有些关联……

尽管这场婚事不是真的，但这排场就如同真的要嫁娶一般。

萧逸早早就准备好了，天微微亮的时候，就在门外踱步，等候他的新娘。

马车在昨夜就被改成了婚车，贴着大大的“囍”字，马儿的脖子上也被挂了红绣球，车后的嫁妆箱里放的全是萧逸护卫们的兵器和铠甲。

正常来说，娶正室都是在黄昏时分，但由于他们是为了出营造长途跋涉而来的样子，故而在清晨出发。

君岚、君峷没有征兆的打开门，萧逸顿时紧张的呆在原地。

凛渊敏一袭红衣喜服，醒目的出现在他眼前，乌黑的头发盘成了髻，上面顶着华贵的发冠，发髻两边簪着珠钗，垂下来的流苏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摇曳。

眉修长如画，眸闪烁如星。

却不见笑颜。

凛渊敏面容清冷矜贵，一向喜欢素净雅致，从未穿过颜色鲜艳的衣裳，但即便是艳丽的红色，配上她也是清丽脱俗，不染凡间烟火。

萧逸表现出的紧张是真的紧张，他从未娶亲，这于他而言也是头一遭，虽然事儿是假的，可是站在他面前的人是鲜活的，也是他梦寐以求想迎娶的。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与凛渊敏的婚礼，是普天同庆的帝后大婚，还是隐于山林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怎么也没想过会是这样。

随着凛渊敏越走越近，萧逸也迎来上去，伸出手想扶她上马车，却被她直接无视了。

当然，萧逸不会在意她的冷漠，在看着她上车，接过了赵思奴递过去的扇子以后，便矫健上马，迎着风雪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