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入夜，洛阳就亮起了满城的夜灯，城中有一处庞大的院落，与其他几处大官员的宅邸差不多。

地毯鲜红，墙梁明黄，壁挂蜀南花灯，又饰以阎立本的名画职贡图。卧榻柔软绵滑，取南洋小蚕细丝，衣裳镶五色宝珠，白色长袍辅以金丝绣花，身侧四个白衣素带的瘦弱女子。

可惜如此人间极景，对于黄大少爷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他身着华衣，却像条死鱼一样，枯瘦的身体躺在床沿，两眼无神。

身前的女子跳舞，他便瞪着大眼睛看。身侧的女子为其送来酒水和荔枝，他只张嘴就可以了。身旁的女人为他洗脚，他也只伸伸腿。甚至到了方便的时候也有人拿个小轿抬着他去茅房。

对别人来说舒适至极的享受，对他来说已快乏味了。

夫屠好像很理解他懒得要死，又想要寻求刺激的心情，所以就来找他玩儿了。

“嘭”镶了银边的杉木门被一脚踢的稀烂，一身黑衣的夫屠走进了这间富贵屋，他甚至没有带武器，就这样大刺刺地走了进来，浑身都是杀气，黄大少爷也不是孩子了，立刻就察觉到了，这打扮，这气势，彻彻底底就是一个杀手。

惊恐之中，黄大少爷连带爬地挤到了几个女人身后，颤抖着喊着“你，你，你别过来，来人，护卫，巡院快来！”

可惜没人听得见，平时护卫和巡院走到黄少爷这边，隔着墙都能听到一些莺莺燕燕之声，再是有耐心也得厌烦了，所以平时但凡他家少爷带了人进去，这些人就躲开了。

这里面的几个女人也是不急，好像来的只是一个客人，她们的眼神空洞呆滞，又好像是并不在意自家少爷的死活。

夫屠慢悠悠地拿起酒壶灌了一口，然后一脸嫌弃地把酒又放了回去，不过还是艰难地咽下了嘴里的酒。黄少爷这酒浓度低，额外加了些果汁和汤药。

“你的酒品真差！”夫屠也不多说了，摸出一把碎银子丢给这几个女人，而后一把抓起来黄大少爷就走出了门，顺便扯下一截袖子捂住了他的嘴。

黄大少爷被堵住的嘴还在呜呜地说着什么，听那语调和他的脸色好像是在咒骂，又好像是在求助。

可惜唯恐避之不及的护卫们，早就离得远远的了，况且就算护卫在，恐怕也追不上夫屠了。

在洛阳城的屋顶飞掠了不久，夫屠就抓着他来到了一间隐秘的屋子里。

这屋子摆设很简单，只有一个木桌子，一对木椅子，一盏油灯，几个纸张，坐在里面的是一个红衣少年人。

“记得我吗？”第五如云放下手中的资料，皱眉问道。

夫屠像是卸货一样，把黄大少丢在地上，摔得他一阵嗷嗷叫。

“你，你是哪个大官的儿子？我怎么没见过，你说，你说出来，我爹肯定认识。”黄大少叫道。

“认识又如何？”

“有什么好商量，我可以给你钱，或者女人，你想要什么？”黄大少爷虽然纨绔，但毕竟也是大环境出身，胆子和脑子还是有一点的。

“以前骂过我的人，若是他本也不是什么好人，我都随手杀了。若是普通人骂我，我也就懒得理，最多教训一下。”第五如云有些犹豫。

“这个纨绔子弟的资料您都看了？”夫屠好像明白了第五如云为什么犹豫了。

第五如云点了点头，“原本以为他应该是奸淫掳掠的恶徒，可。。。”第五如云费解的说道“他府上的那些小妾还有侍女，绝大部分都不是他去强娶强抢的，甚至不是普通女子，大多是洛阳本地一些小官员或者地主商人的女儿！”

“这很正常啊。公子莫非？”夫屠哪知道，从小在国家边境的山林中长大的第五如云何曾见过大家世族和官场的最黑暗面。

第五如云一脚踩在这位黄少爷的肚子上，没有理会他说的话，继续说道“所有有关记载大多是这样，有些甚至他不喜欢的女人也被迫娶了。这些人明明都不是普通人，难道不知道自己把女儿孙女嫁给了一个啥也不会的废物吗？”

“对于这些上不上下不下的人来说，和朝中大官拉上亲密关系，可比一份高额嫁妆有用的多。而把女儿嫁过去也最多受点委屈，肯定能活的好好的。”夫屠明明是一个外邦人，但却视乎异常了解，而且说起这些话时，微不可查地在颤抖着。

“那能叫做委屈吗，这根本就是把自己女儿的自由毁了，那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吗？为什么？”第五如云越来越不可置信，但却感觉自己的脚没有了力气。

他明明很像一脚把这个黄少爷踩死，但脑子里的声音总是在说“不全是他的错，他不是恶人。”

夫屠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伸手拍了拍第五如云的肩部，安慰道“公子，世间的是非对错并没有明确的规则，不必为此烦恼。”

第五如云感觉到一阵无力，还有悲哀，这和他理想中的江湖不一样，难道大侠不应该杀掉这些欺男霸女的恶徒吗？

“这些恶是他们一起创造的，没有一个是恶人！”第五如云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萎靡的黄大少爷，感觉一阵恶心。

“让他滚吧。”第五如云坐回了椅子上，拿起面前的纸张，放在了面前的油灯上，一个个名字在火焰中变成了灰烬，一点点掉落在桌子上。

第五如云伸出手指捏起来一小撮灰，又放下，又捏起一撮，又放下，一直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夫屠也没有说话，只是提起了黄大少爷丢了出去，然后默默守在了门口，他知道自家公子正在经历一次蜕变。

年轻的时候，总是被人骂没有见识，见过的事情少，可有时候不见才是一种最生动的见到。

第五如云不是没有见过纨绔子弟欺男霸女，也见过为了好处利用自己的女儿的人。

但看着那几张名单上一排排触目惊心的名字，一排就代表着一个被毁掉的女人，也代表一个腐败的家族。

而这些仅仅是黄大少爷一个人身上的账，偌大一个黄家，这种纨绔子弟肯定不止一两个。

而这样的大家族，在皇帝的金殿上，有上百个。

“行侠仗义，铲除奸邪。”第五如云坐了很久，终于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何其无力，何其渺小。”

“公子，你想通了？”夫屠问道。

“从前我很崇拜萧叔叔那样的侠客，但也不明白，他们明明不断的在铲除恶人，为什么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为什么他们的笑容总是不真诚。”他吹了一口气，桌子上的灰尘随风而动，顺着这股风飞散在空中。

“天下的恶人是杀不完的，因为这偌大的帝国，本就已经腐朽了。”第五如云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之前的无力被一股无法描述的，汹涌的能量充满了。四肢的经脉变得灵动起来，不再受到情绪的影响。

“恭喜公子，修为突破了先天境界！”夫屠一脸惊喜地看着第五如云，他本以为凭自己的经历，已经可以做到对万事都处变不惊了，但他现在却被震惊了。

第五如云居然是在思想观念升华的时候突破了几乎全身的先天真气。这种事就连听都没听说过，就算是那些武学天才也得一个个部位地慢慢突破。

首先被先天死真气折磨之后，磨去了他的自负，又被父亲带去看过壮观的百官冢，彻底击碎了他曾经的世界观，加之后来父母和好，与夫屠交心，又到了现在，亲眼看见了世俗世界的黑暗肮脏，重新建立了第五如云的时间观和价值观。

第五如云彻底蜕变了，或者说，是成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