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车轮，和刚刚打造不久的铁轨，磨合得差强人意。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参杂着铁蹄落在青青草原上的声响，节奏感极强。

十阿哥带着一小队右卫驻军，正和黄履庄设计出的有轨马车，进行一场，速度对决。

有轨马车里的，坐着随康熙北巡的六公主、七公主，还有，钟济海。

骑马的队伍，眼看就要冲过终点线取胜，钟济海看两位公主垂头丧气的样子，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两个核桃来，用弹弓弹射，正中马队中部，将将要落队的两名侍卫的坐骑。

马儿受惊弹跳，马队这一乱，有轨马车便以微弱的优势，冲过终点--一条白石灰画出的长线。

跟海枫一起，坐在凉棚底下观战的太后和五公主，激动得连连击掌叫好。

十阿哥越想越不服，竟然不顾男女之大防，下马后，直接打开了马车的门。

“好啊，赢不了咱们，就耍小手段是吧！”

六公主吓了一大跳，慌忙看向钟济海，然后亲自动手，把十阿哥给推出去，重新关上门。

“刚才比输了，你不服，非要换了好马再来一回，我们也没说什么呀！怎么这么小气！”

钟济海倒不大在意这些汉人的礼节规矩，半点没恼，还出言指点十阿哥。

“皇上又不在这儿，不过太后娘娘带孙子孙女们玩儿新鲜玩意儿，解个闷而已。十爷再闹下去，娘娘扫了兴，岂不因小失大？不过几两银子的彩头，可不值得。”

十阿哥被她说到关节上，扭脸看向凉棚的方向，果然看见太后娘娘站起来了，正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张望。于是暂且把胜负搁置在一边，痛快地交出了当作赌注的象牙鼻烟壶。

六公主和七公主要下车，十阿哥没有叫仆从，自己抱了两个妹妹。轮到钟济海最后一个要下来，十阿哥犯了难，要叫嬷嬷们，钟济海却自己跳下来了。

“我和公主们不一样，从小在草原上摔打惯了的。十爷，太后娘娘叫您呢。”

钟济海一身蒙古贵女的打扮，两根辫子，辫尾缠金丝坠脚。琥珀色的眸子，在盛夏的金光里，一闪一闪的。微黑的皮肤，几点雀斑，衬托出一口雪白的细牙，如珍珠般光洁。十阿哥不觉得她有多美，可就是想盯着她看。

她跟之前，自己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可要一清二楚地说出来，哪里不一样，十阿哥又哑口无言。

海枫在凉棚底下看见他们俩说话，心里总觉得不对劲，派人把他们，连带着两位妹妹，都给请回来了。

太后瞥了一眼十阿哥，语气里不免埋着三分埋怨。

“她们都是小姑娘，跟你不一样，成年累月出不得宫，难得跟着哀家出来逛一回。钟济海还是客人呢，让让又怎么了。前番你输了，非要比第二回。这回又输了，怎么还耍赖呢？”

十阿哥赶忙一通解释，叫六公主把鼻烟壶拿出来作证，太后才点点头，转身去和海枫说话。

“这个黄履庄，留在你这里，还真派上用场了。方才哀家坐着，也觉得人在里头坐得稳当、马儿跑得又快又省力。老四这回软禁，不算冤枉了。搞那些牛鼻子道士的邪术，哪能和这个，什么，轨道，相提并论呢？”

海枫知道太后诚心礼佛，不喜欢道士，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了两句后，叫五公主带着妹妹们和钟济海，去看大青山的景色。她们都走后，十阿哥领着孙家两位少爷，过来拜见太后。

去年冬天在库伦，海枫已经全方位无死角地，考察过两位孙家少爷的学识、人品等等，下了一个大致的判断。太后听她报告过一遍，心中有数。

两个备选额驸请安后，太后有的放矢地问了几个问题，就叫十阿哥带着他们，出去逛逛再回来。

“你说的真是丝毫不差。那个大的，未免少年老成，过分稳重了。我听他那个意思，竟是想把整个孙家都给撑起来，也入行伍立军功，封妻荫子。子弟有出息，放在一般的人家，那是祖坟冒青烟的福气；可他要是当了额驸，被公主在尊卑上压着一头，估计心里不痛快。”

“正是这个话呢。再者，六妹妹、七妹妹，都不是泼辣果决的性格，婚后管家，恐怕还得靠陪嫁的乳母、妈妈们。她俩和孙家长子，脾性不合适。”

“那，就是小的那个吧。年纪上，和七公主仿佛，还算相配，相貌也更白净斯文些。我回头，再问问七公主，她自己是否愿意。皇上不是铁了心，要嫁个女儿给孙家？好在两个男孩子，听你说起都不错，我便没和皇上动肝火吵嘴。见也没有见一面，就把女婿给定下了。他这阿玛，当得当真轻松。”

“昨日不是见着了吗？汗阿玛刚到归化城行宫，凳子还没坐热呢，第一件事，便是召见孙思克的两个儿子。”

太后好像安抚婴儿那样，温柔地拍了拍海枫的手背。

“皇上看看，年纪也上来了，一时糊涂也是有的。难得你懂事，不计较，总为阿玛说好话。”

“玛嬷，其实我也不够周全。既然是姐姐，弟弟为汗阿玛来要人，心平气和地给他就是了，偏闹得人尽皆知的，丢皇家的颜面。”

“没事，老四不都认错了吗？皇上起先，确实对你的处置，不大满意来着。我和王嫔劝了两次，皇上慢慢地，就想通透了。”

“那可太好了。玛嬷，孙女有件礼物，本打算，今年作为汗阿玛的生辰贺礼，献入京城。可出了四弟的事情，再加上，路途遥远，这东西又太贵重，路上万一遗失或被盗，恐怕一石激起千层浪，便留在手里没有送去。玛嬷这两天，为孙女看个时机吧！我把宝物献给汗阿玛，请他看在孙女年纪尚轻的份儿上，饶恕一回。”

太后没把四公主的嘱托太放在心上，不过举手之劳。她只是好奇，嫁妆丰厚、尽有世间珍宝的孙女，竟还能把什么物件，看得如此之重。

“你要献什么？能不能，叫玛嬷先看看？”

“哎哟，可是我疏忽了，该先叫玛嬷掌掌眼的。万一汗阿玛不喜欢呢？阿香！”

海枫郑重其事，从脖子上把贴肉挂着的钥匙取下来，交给心腹侍女。

“叫十弟派两个人，护送你去恪靖银行。拿钥匙开金库，把手枪取来，给太后娘娘看看。”

总算赶在千钧一发之际，想到了利用手枪的，最优解。

这把枪，注定要在康熙四十年的归化行宫里，响上一次。

至于伤的是谁，就交给命运去选择吧。

她不想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