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上下，喧闹声不绝于耳。

仅仅是从房间里走出来，下楼的这短短一小段路程，王尧就看见了不下一百只狸猫忙里忙外。它们有的在扛木板，有的在抡锤子；虽然体格是小了点，但效率却一点都不低，每一只都像是加了倍速播放一般。

“你们搞什么啊...”

满头雾水地看着这一切，王尧在狸猫们的引导下来到了二楼偏厅；在那里，李雪雁正满脸无奈地扶着栏杆，看上去就知道也是被半道喊起来的，完全没有睡醒。

“雪雁！发生什么了吗？”

两人会合后，这李家大小姐也是面露喜色，但转而又因为想起了那一篓子的麻烦事而发愁了起来。她叹了口气，答道。

“月亮。”

“额...月亮变红了，所以呢？”

眨了眨眼，王尧似乎没能get到李雪雁话中的意思。虽说这轮红月也不失为一幕奇景，但相比起这几个月来王尧遇到的其他事儿，倒也算不上稀罕。

能值得这一屋子的狸猫如此兴师动众，乃至赖床界的王者、李雪雁都提前从被窝里爬出来；这其中必有蹊跷。而后的发展也果不其然，雪雁苦笑一声，对着王尧说到。

“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经过这么一提醒，王尧才陡然警醒。

夏季的天亮的相当早，可如今外面却一片漆黑、只有那轮红月在当空高悬。如果排除掉自己生物钟混乱的可能性...

“什么？！”

掏出手机一看，王尧的脑中感到一阵刺痛。时间是七点三十分，按说天早就该亮了！

昨夜还平静如摇篮的片濑岛，今天却变得诡秘莫测。血色的圆月照的海面通红，看似波澜不惊的潮涌下暗流四起；街道上没有了行人，一切公共交通也随之停运...

仿佛一觉起来后，整个东京都变成了一座死城！

“怎么会这样...”

盯着窗外的景观，王尧打心底里感到有些慌乱；哪怕是去年闹得最为汹涌的永夜都市一案，也未曾像今天这般影响过表侧世界的运转。虽然还未弄明白缘由，但王尧隐隐感到这次事件绝对非同小可。

“从结果论来说，就是我们有大麻烦了。”

突然，二楼偏厅的门被打开，胡玉儿一脸凝重的走出来，旁边的狸猫五郎也满面担忧。不等王尧雪雁二人开口问，这狐狸就以比平日更加坚韧几分的语气率先解答道。

“现在的东京已经是一座魔都，恐怕大多数人变成怪物了。”

...

...

...

花了足足一分钟去理解这番话，但王尧还是满头雾水；他怀着侥幸心理，冲胡玉儿确认到。

“你说所有人都变成了怪物...是什么比喻吗？”

“不。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大约有一千万人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怪物。”

神情复杂的走到栏杆前，看着楼下那群紧锣密鼓加固旅馆地小狸猫们，胡玉儿继续说道。

“虽然具体的原因解释起来很复杂，但根据我曾经阅读过的典籍，以及从古至今发生过的各色恶性事件去推论；这回东京之所以血月高挂，恐怕也是因为引来了‘间隙之魔’！”

“还有强大到如此地步的怪物吗？”

雪雁也面露困惑。

她自幼就生长在权利的中心，见过的顶尖高手数不胜数，可单凭一己之力达到这般殆害的家伙还是很难想象。

“并非是什么怪物，那家伙甚至无法以实在的形式出现在尘世间。但是...如果是在‘尘世’之外的地方，那可就说不准了。抱歉，我早该发现这点的，如果早些发现的话也许不会变得这么棘手...”

“小玉，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间。我们掉入时间的缝隙中去了！”

走到众人面前，胡玉儿继续解释道。

“虽然你我都认为如今是四月初头，可我们都被骗了！天气转冷，鱼儿长膘，星象亦不对轨...如今这个东京，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秋天了！真是惭愧...作为那老头子门下主修观星占卜的门生，我居然现在才注意到这点...”

“可是，如果仅仅是到了秋天，是很糟糕的事情吗？”

雪雁不懂这些，其提问的视角更接近于普通人；而在里侧世界各处游学，说一句“满腹经纶”也不为过的胡玉儿则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问题似得，激动地答道。

“问题大了！我们一直赖以生存的世界，从来都有着自己的一套规则。天有四时，春夏秋冬，人有生长，不过百年；此之云云，即为天理。哪怕不提这些古籍中的酸腐句语，现代科学中所遵循着的基础规则亦算在其中，我们一切的日常生活更是建立在这些基础规则之上才能成立。打个比方，你能想象人类不会自然死亡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

顿了一下，胡玉儿继续说道。

“而且那不过是个比喻，生老病死也不过是诸多基础规则中的一条罢了。倘若所有的规则都消失，那么这个‘无法的世界’有多么可怕，你能想象吗？！”

“可...你刚才不是说咱们现在不过是在七月份的东京吗，跟那些又有什么干系。”

李雪雁虽然还想保持乐观，但已经面露惧色；胡玉儿也摇了摇头，答道。

“时间的错位并非是结果，而是征兆。时间开始错位，那么就表明我们已经被间隙之魔拉入了那个不需遵循‘天理’的世界中了。这里有它们的另一套‘天理’，遵循这一套基础规则而发展出的世界，于我们来说则是名副其实的魔都！”

说着，胡玉儿掏出手机调出了一个视频。

看那装潢，不难看出是昨夜众人刚去过的新宿车站；可跟几小时前不同，现在的新宿俨然是一片人间炼狱！

皮肤青黑色的怪物随处可见，他们挂着领带，提着公文包，双腿外劈地走在街道上，用腹中的巨口吞噬着同类，然后开始变得日渐巨大。每一个、每一只怪物的模样都不尽相同，其觅食手段更是千奇百怪；他们很安静，就像是这世界的“上班族”一样，透露着说不出的诡异。

“怎么会这样...？”

李雪雁看到一半便别过了头，胡玉儿也顺势收起手机，继续说道。

“这是从那边逃回来的狸猫们拍到的，这就是这个间隙中的‘生态’！”

血月高悬，天理混乱。

在这个失去了一切基础规则约束，混乱却又有序的修罗场中，这个旅馆俨然成了众人最后的桥头堡。如此想来，刚才那群狸猫们加班加点的去巩固防御工事也便不难理解了。

“可是，为什么我们没有变成怪物？”

发现了盲点，王尧有些后怕的问道。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虽然只是猜测，但我想恐怕是因为这个世界中‘妖怪’的定义跟我们那个世界相差不多吧。狸子村的居民自不用说，我和雪雁也是名副其实的妖怪；就连你，也有一半的涂山血统。”

心乱如麻，胡玉儿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有些不甘地继续说道。

“事到如今，只能尽快找出那魔物降世的源点，赶快消灭它了。”

年关时，胡玉儿作为上华的代表，在甲楼内部的战前动员做的风生水起；而如今，她却少见的在其他人面前表露出了自己的不安。王尧很清楚，如果连胡玉儿都提心吊胆的时候，那想必状况已经十分糟糕了。

而这时，李雪雁又发挥了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精神，问了一个众人都极力避开的问题。

“那间隙之魔这么厉害，我们就算找到了，真的能消灭它吗？”

旁边的大狸猫五郎叹了口气，胡玉儿也紧绷着面孔，思量片刻后点头道。

“那东西没有实体，要依凭在什么东西上才能降临。只要我们尽快找到它，趁着它还未完全苏醒的档口上先下手为强，那就有机会。”

从那语气里，哪怕是李雪雁也能听出其中的勉强；且不论倒是能否顺利消灭那间隙之魔，但是在整个东京圈内去寻找这家伙，就难上加难。

在超过一千万人口的城市里大海捞针，这可比中彩票难多了。

而就在这时，王尧的脑中仿佛有一滴水滴落下，在记忆的池中打起千层涟漪；他恍然大悟似得向后退了几步，而后又左摇右摆，旋即再痛苦地捂着脑袋。

“喂、你...你没事吧？”

雪雁刚想上来搀扶，却被王尧用手势劝住；他的脑海中在这一刻闪过万千画面，兜里也有个什么东西在若隐若现地闪闪发光。

海、

血月、

摇篮、

被翻出来的“里侧”、

走马灯般的词汇像风暴一样掠过后，王尧脑中那记忆的抽屉也被猛然打开；他大口地喘息着，口中念念有词。

“千叶...对！就是千叶！我就是为了传递这个消息才来这里的！”

“哈？说清楚点。”

胡玉儿虽然还不明了，但隐隐却悟到了什么；她上前按住王尧的肩膀，引导性地说到。

“不要急着说那些只言片语，好好回忆，等记忆成型了再开口。”

...

遵循胡玉儿的话语，王尧再度陷入了那记忆的深池之中。

其中，有他早就记起来的东西，也有些虽然一度忘记、但看了后便有所印象的东西；而在更深处...则是一些完全陌生的记忆。

窒息般的下潜感令人五脏欲裂，心神压抑，但凭借着骨子里的那份韧性，王尧忍着痛苦继续下潜。

一秒...

两秒...

三秒...

终于，在第十秒过去的时候，伴随着一声惊叫，王尧陡然抬头。

“啊————”

那神情，看上去就像是做了噩梦的孩童一般；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眶也变得通红。捂着头，王尧缓缓说出了那记忆深池之下的事情。

“我...我们本来就要做到了。对...我想起来了！我们本来就要做到了...”

胡玉儿明白王尧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也没有急切地逼问，而是沉住气冷静地等待答案。对方也不负所望，尽快稳定住了情绪，答道。

“那间隙之魔就在西千叶的团地里，就附在露娜·帕拉蒂尔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