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技巧，只要放下去就行了。”

男孩没有转身，只是认真地在掰着馒头，将其碾成碎屑放到笼子里。

“嗯...就像这样，比钓鱼简单多了。不过我们的笼子便宜一些，估计没有那些大的圆形笼子好用。”

王尧穿着件十分普通的背心，夏天男孩们标配的大裤衩，蹲在河堤上一边绕着线，一边冲着他的“姐姐”解释这虾笼的用法。

预料之内、情理之中，王尧小时候也是个内向的人。

他并非话少，而是有些害羞；在这个“姐姐”面前，他很想展示一下自己那些值得炫耀的技能，但又生怕搞砸，所以只得像现在这般蹲在地上默默地把一切做到最好，以保证待会收网的时候能有一笼子的虾。

同为不太善于表达的人，阿琳很清楚这种心境。

“这样应该就行了，大概...”

做完了这少得可怜的准备工作后，两人便坐了下来。在盛夏，河边的石头被晒得发烫，阿琳没多想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像是触电似得弹了起来。

她只穿了一条薄薄的长裤，完全不能隔热。

而另一边，她的“弟弟”则颇有经验地将准备好的报纸，撕成两半、叠了几下然后递给了阿琳。

“垫一下吧，我一般都这么干。”

尴尬一笑，阿琳接过了报纸。

这种措施虽然不算立竿见影，但也聊胜于无。姐弟俩就这么坐了下来，一时无话。

“姐、你怎么突然愿意跟我来了？之前你不都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吗？”

王尧问道。

阿琳本就不是善于撒谎的人，但此时却又不能路出马脚。她必须找到一个契机，来改变这个精神世界里王尧的一生。

“额...哈哈、就是许久没回家了，想跟你多待一会嘛。”

说了一个连小孩子都骗不过去的谎言，阿琳将身子往“弟弟”那边挪了挪，然后问道。

“转眼你都上中学了呐，时间过得真快。”

“嗯...”

王尧的回应不冷不热，也不敢看阿琳。跟后者设想中不同，她的这个“弟弟”并没有因为有人来陪自己捕虾而高兴，反倒有些拘谨。

“王尧你有什么打算吗，比如...以后想要干什么之类的。”

“不清楚...”

溪中的水声潺潺，天上的云也暂时遮蔽了阳光；借着这一丝凉爽的空档，阿琳陡然意识到一件事。现在的状况，毫无疑问只能用尴尬二字形容。

但不可思议的是，跟作为“家人”的王尧在一起时，她不仅没有觉得煎熬，甚至感觉就这样下去也不还错。

什么话都不用说，也未必需要做些特定的事，只是单纯地待在一起就能感觉到舒适与安心。这种体验，对于阿琳来说是闻所未闻的。

但是...

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阿琳无从知晓，她还是打了退堂鼓。

“哈哈、抱歉啊，姐姐什么忙都帮不上。”

强行挤出几声笑来，阿琳说到。本就不擅交际的她没能找到跟这个小王尧相处的方法，心里也开始揣测。

可就在这时，对方的反应却打消了这一疑虑。

“不，姐你能陪我来，已经足够了。”

看着虾笼的方向，王尧继续说到。

“本来这事儿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就很无聊的，但是...我很喜欢，虾什么的无所谓，仅仅是坐在这河边上就很舒服。毕竟在家里这样发呆总是心神不宁，可在这边发呆就没什么人能指责我了。”

说着，王尧自己都笑了，然后颇为自嘲地说到。

“抱歉，姐，我又在自说自话了。”

“没有哦，我能理解！”

这次，阿琳毫不犹豫地接话道。

“我能理解的！我也喜欢发呆，在伦...咳咳、在外面上学的时候生活节奏太快，我都几乎要忘记这爱好了。今天能跟家人一起这样坐在河边上，感觉真好...”

用手撑着自己的上半身，抬头望天，阿琳不仅感到一阵由内而外的放松。但就在这时，一股怪响突然从她脑内传了出来。

滋滋——

【Miss维罗妮卡，请注意，你陷得太深了！这里可不是让你享受与家人团聚时光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忘了吗，王尧并非你的家人，请清醒一点！】

诶？！

池老板的声音铿锵有力，他对于里五脏的手术经验丰富，知道如何去唤醒沉溺过深的“手术刀”。一番话语下去，立竿见影，阿琳的身子明显地怔了一下，如梦初醒。

“是哦...我没有家人...”

“姐...？”

阿琳的状态让王尧有些担心，这种三伏天出来，中暑也不算稀罕事。但很显然，阿琳的恍惚并非由于高温，而是眼前的幻境。

父母健在，有个懂事的弟弟，自己也并非圣女而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没有“害死”过部下的重压在肩头，亦无什么苦大仇深的使命。

这种人生...

“姐？！”

第7章 蝎蝎队立大功

很突然的，阿琳将自己的“弟弟”拥入怀中，像是抓住了什么宝物似得。

“怎么可能...”

像是癔症了那般嘀咕着，阿琳茫然中有些不知所措。她还留有自我意识，但却无法自拔。而就在这犹豫的档口上，刚才还颇有抗拒的王尧却用手拍了拍这“姐姐”的后背，然后小心地问道。

“发生什么了吗？”

终于，阿琳神识的锚点断掉了。

她不再自我约束，而是接受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像是打算催眠自己似得低声念到。

“怎么可能是假的嘛...这边才是...这边才是真实！”

◇

“完了...”

看着那里五脏中发生的种种，池外天一捂脸，陡然意识到一件事。阿琳自幼丧母，父亲也对其并无关照，那个男人是帕拉蒂尔的伯爵，阿琳对于她的父亲来说不过是众多子嗣中的一个罢了。直到其成为圣女之前，阿琳甚至都没见过自己的生父。

这般成长经历让她极度渴望有一个普通的家庭，能像普通人那般享受这种平凡却千金不换的温暖。有如此明显的人格缺陷，让其陷入里五脏中就相当于羊入虎口。

毕竟，在那幻境中，营造出这般假象易如反掌。

“怎么办？你这白痴让维罗妮卡小姐进去的，如今又出这种岔子？！”

老板娘艾琳在池外天身后用杀人般的眼神督促着，仿佛在说“要是搞砸了你也一起进去吧”。而另一边池外天则初步稳定下了慌乱，一甩袖子震声道。

“哼哼、你这就小看我了，铁皮人。”

“你说什么...？！”

显然，艾琳对于“铁皮人”这个称呼相当介意，但又奈何如今池外天正在做手术，不敢去打扰他，只得将心中的怒火暗暗压下，等事情结束再给他来个超级加倍。

“说到底，这里五脏的手术中，那维罗妮卡小姐不过是‘手术刀’，而在下才是主刀医生。有我高超的医术在，哪怕刀子稍微出了些问题也并无大碍。”

对此，艾琳没有评价，而是继续板着脸。其眼神中的意思也很明确——你最好说到是真的，否则新账旧账一起算。

一手捧着药书，一手往那捣药的瓮中加着材料，池外天不徐不疾地介绍到。

“相思草，苦情花，白磷长尾蝶幼虫的茧；按照份量1比1比1.375严格调配...喂、艾琳，帮我盯一下份量对不对。”

“虫茧多了零点五克，白痴...”

冷哼一声，这位老板娘还在为之前那声“铁皮人”耿耿于怀，却在心中不由得为池外天抓药的功力惊叹。这家伙就这么赤手空拳的去抓，精确程度居然能到以克为单位的程度。这已经和艾琳这个机器人不相上下了。

“呀，多了吗...罪过罪过，真是生疏了。看来这次结束后，我也得多专心正事儿才行了。”

那小药匙轻轻一挑，精准地把那多出来的零点五克撇了出去，池外天继续按照药书上进行配置；艾琳也不无好奇地凑了过去，俯身问道。

“这两人都处在神游物外的状态，你配这副药真的管用吗？”

“那是自然，不过要想影响处于幻境之中的人，这药材的量必须把握精确，多不得也少不得。否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待会在他们脑中制造出的幻境就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制造？”

一听这话，哪怕平日里端庄贤淑的艾琳也惊得抬高了声调。

她本就是以模仿“某人”行为逻辑为基准制造出的自动人偶，可以说是人类对于精神意识领域探索的先锋造物；可哪怕是艾琳的制造者，也无法从“模仿”的框架里跳脱出来。如今池外天的行为，却已经隐隐有人工唤起自主意识的端倪了。

“诶、制造，或者说诱导更合适些？人与人的个性千差万别，对于同一事物往往会有着不同的认知。意识的网络如同蛛丝，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而那里五脏的幻境险之又险，哪怕有灵力充沛之人愿意进去当‘手术刀’，可这世界上却仍然没几个做得了这种‘手术’。”

说着，池外天已经将药粉捣碎，十分工序完成了七分。

“艾琳你也应该很清楚，哪怕再厉害的人一旦进入了意识的海洋后，便无法施展手脚。这种时候如果单单寄希望于‘手术刀’的意志力坚定，那么不如去买彩票来的现实。而我作为主刀医生，自然要发挥引导的作用。”

将药粉分成两份，然后从后面取来一瓶用蜡封藏着的滴露，小心翼翼地加了进去。池外天眼神一凛，将一份药递给了艾琳，一份药自己拿着，震声道。

“艾琳，成败在此一举。你去将这药粉吹到维罗妮卡小姐的鼻腔中，我来操作王老弟那边，没问题吧！”

“啊...哦，我知道了...”

被突然郑重起来的池外天弄的有些紧张，艾琳也没反对，小心翼翼地捧着药，俯身蹲在了那个名字拼写和自己一样的女孩身边。

“得罪了，维罗妮卡小姐。”

就当艾琳这边还在磨磨唧唧的时候，更加“野兽派”的池外天已经完成了任务。只见他大摇大摆地走到王尧面前，啪地一下就将药糊在了对方脸上。

“吃药啦靓仔！”

...

...

...

半响后，看着还未醒来的两人，艾琳有些沉不住气了。

“喂、你那药，真的管用吗？”

“用肯定是有的，但能否醒来还未可知。”

“不是吧？！你把话说清楚啊，哪怕摒去行医救人方面的事情，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考虑，你也稍微认真点啊！这俩人要是有一个没能醒来，胡玉儿回来之后肯定会过来闹的，你比我更了解那家伙吧！”

显然，作为散财药铺的实际掌柜，老板娘艾琳之前与胡玉儿这个历下地头蛇的交际并不算太愉快。可当她走到正面一看，才发现池外天也是满脸冷汗。

“艾琳...你不会以为我不怕那狐狸来闹吧。”

扶着额，池外天继续说道。

“但是，这已经是我倾尽毕生所学的东西了。那神识本就难以捉摸，世上能够去影响操作那幻境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大家各有各的方法，而我这法子则讲究一个以毒攻毒。维罗妮卡小姐之所以沉溺其中，是因为其人格上有‘渴望亲情’的弱点，只要将这弱点消去，那么她便自然会完成任务。”

“你是说...”

虽然是个外国人，但在散财药铺掌柜这么些日子，艾琳也基本将药材认了个七七八八；回想起刚才池外天加进去的药，脸颊一红。

“没错，若想让幻境中的维罗妮卡小姐醒悟，那么必须让她与王尧的关系定义发生改变。一旦这份亲情中夹杂了‘不纯之物’，那么这刺痛便可让其陡然警醒。哼哼...更有甚者，我还加了这个！”

摇了摇刚才用蜡封住的小瓶子，池外天继续说道。

“这是我管胡玉儿那个铁公鸡要来的，乃是哈兹卡蝎的毒素。当年那种蝎子还是西域里寻常的蛊虫，如今却已经濒临灭绝，要来这一小瓶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也是天道轮回，没想到如今居然用来救了王尧。”

“可...我没记错的话那玩意不是让人感到害羞的吗？”

回想起之前在龙宫街跟胡玉儿一起去抓黑鲸哥的事情，艾琳的脸色也阴晴不定。

“没错！相思草等一干药物可以让人醉心情泥欲沼，忘却三纲五常。而这哈兹卡蝎的毒素则能让他们两个完事之后无比自责，一边高呼‘我都干了什么啊’一边跪地叹息。这一进一出之间造成的精神震荡足以摆脱幻境的桎梏，撕裂出我们想要的那道精神伤口——这种医法前无古人，乃是不才池某独家研制。”

臭屁地一抖肩，池外天似乎很得意。而另一边，听了这番原理的艾琳则黑着脸，大感无语。

“嘶——虽然你说的挺斯文的，但干的事儿都不怎么斯文啊。这么损，他俩醒来之后不会有什么精神创伤吧。”

“安啦，只是个梦而已，男人嘛、总是想得多干的少啦。谁青春期的时候没做过几个美梦呢。”

就在两人谈话之际，一声惨厉无比的悲鸣突然响起。

“啊——————”

那位曾经的圣女瞪着眼睛，仰在椅子上，表情逐渐从恍惚变成痛苦，但却又并不那么痛苦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

老板娘艾琳关切地靠了过去，除了关心患者外也多少是因为好奇，想要看看池外天那吹嘘的疗法到底有没有效果。

“我都干了什么啊...”

捂着脸，阿琳痛苦流涕地说到。池外天也耸了耸肩，插话道。

“看吧，我就说醒来的第一句肯定是这个。”

“你闭嘴！”

凶了池外天一句，艾琳小声问道。

“遇见了什么痛苦的事情吗，说出来会好受些，憋着会出问题的。”

本就是为了侍奉人类而制造出的机器人，艾琳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可以说是面面俱到，上可进账房管账，下能坐床边开导。

然而，阿琳的回答却很耐人寻味了。

“我们去钓虾了...”

“哈？！”

“钓了好多虾...”

“所以呢？”

“我怎么能拉着个孩子去钓虾呢？！我不是人！”

说罢，阿琳便不再搭理谁，而是嚎啕大哭了起来。也在这时，王尧跟着醒了。

“哟、老弟，看起来这手术是成功了。”

“...”

看着池外天那不怀好意的笑容，王尧绷着表情，半个字也不说，更不敢看阿琳。

“怎样，你感觉体内冗余的灵力排出来了吗？”

王尧仍旧不答，直到池外天将那两名女性赶出去后，他才缓缓开口道。

“兄弟...帮我找条干净裤子。”

“早就准备好了。”

池外天比了个OK的手势，而后招呼手下的帮工过来，将王尧从那绑着其四肢的台子上放下来，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