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照亮了整个天地，也让浮山更显仙境之姿，云雾缭绕之下处处是金光闪耀。

被源汐送回浮山之上，鸾凤并未立即去寻找樗兮，虽然他感受到樗兮就在常居的山洞之内，可他也是真不敢过去，不愿听樗兮的告别之语。鸾凤畏缩在汐泉边上，回忆着跟樗兮的点点滴滴，红色的泪珠就快将整个汐泉填满。

樗兮自是感受到了鸾凤的气息，甚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知他在汐泉边哭泣，晓得他的不舍和难过。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也不愿强求鸾凤相见，想着一切随他，最后的时刻，还是应该让他随心所欲才是……他默默地守着他，正如这几万年来，鸾凤默默陪着他一般。

初阳缓缓走动，从东边滑落到了西边，浮山的金光中掺杂了霞光，更显瑰丽。鸾凤眼见红日没于浮山之后，通红干裂的眼睛突然模糊了起来，泪珠亦越发的红，甚至带着些许黑褐色。

慢悠悠地站起身，鸾凤拖着宛如千金重的腿一步步走向山洞，努力地想直起腰身，可还是每过几步，便不由自主地躬身，腿脚也越发不停使唤，想跪地不起。不顾双眸的痛疼，粗暴地将流出来的眼泪擦掉，鸾凤努力劝自己平复情绪，不能让樗兮看到他这般模样，他不想最后是给樗兮留下如此不堪的印象。

再三克制，再三压抑，原本一瞬就能到达的路，硬生生地走了近半个时辰，望着熟悉的洞口，鸾凤再次停下了脚步，看着熟悉的他依旧站在那方洞口之下，那般遗世独立，那般清冷，那般遥远，他身侧似乎是他永远走不到的地方，他注定了只能这么远远地看着他。可……只要能这般远远地看着，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他渴望的……也不过就是这般看着他罢了，可如今他连这个资格都要失去了，想到他往后的人生即将没有这个熟悉的身影，鸾凤就心疼的难以自已，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他唯一想到的便是，跟他一块离去，他愿意跟他一块回归天地……

心下有了主意，鸾凤立即将湿热的眼眶擦了擦，换上了平静的面容，几步奔至樗兮的身侧，用哀求的眼光看着樗兮，就当他要开口表达自己的意愿时，樗兮却抢占了先机，说道：“自诞世起，我们便一直以这方天地为栖息之地，我与源汐离去后，这里便留给你了。这处常年吸纳我们的神力，有助你修行，也可保你日后不受它族之扰。”

樗兮的话让鸾凤为之一颤，到口的话只能化为苦水统统吞入腹中，因为太苦了，眼眶忍不住地再度湿润了起来。

樗兮望着鸾凤忧伤萎靡的模样，眼眸不禁闪了闪，欲言又止后化为一叹。望向天际之边，樗兮迈步向前走了几下，看着余晖中的暗影，略微挥手，周遭瞬间光亮了起来。

几万年的相处，他们总是这般相对无言，却生生习惯、依赖上了这种氛围。可这相处应是最后的……不该这般沉默，望着樗兮的背影，鸾凤吸了吸鼻子，也向前走了几步，沙哑地问道：“你……就没有别的……”抬首直视着樗兮，扯出一个苦笑，“要跟我说，或是想给我的吗？”

鸾凤从未跟樗兮要求过任何东西，如今这么一说，樗兮不免认真思索起来，觉得鸾凤可能意有所指，可他想了许久，也未猜透鸾凤话中的意思，唯有沉默地摇了摇头。

鸾凤有些急了：“你就只有这里留给我，没别的了？”

樗兮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本就一无所有，唯有这里……算起来这里也并非我所有，不过是暂留之地。你自诞生也一直待在这里，如今我们都不在了，本该属于你。你是否还有别的想要的东西，你直言无妨，若我能办到，自会帮你达成。”

“我不要这些，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不要你们离开，我要跟你们永远在一起，我只要跟你们在一起。”鸾凤破防，哭得像个孩子般，哀求着。

樗兮有些生疏地拍了拍鸾凤的肩膀，柔声安抚道：“我相信，即便没有我们在你身边，你也可以过得很好。你生来便是独只，此中应有深意，如今想来，是我们不该将你强行带在身侧，怕是牵连了你。现下我们的回归，对你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可过回你原本的生活。”

鸾凤努力压制内心翻滚的痛楚，强行将眼泪忍了回去，用通红的眸子望着他，忽然轻声笑了笑，颤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哑声说道：“你……还真是……一如既往，从未开窍。”

看着鸾凤落寞的样子，樗兮眸光微闪，袖中的手不禁握拳，迅速转身从鸾凤身侧走过，一步一步走入山洞中……

望着越来越远的背影，逐渐模糊的身影，鸾凤想伸手去抓住些什么，可手刚抬起，却又无力地垂下，血红的泪珠再次从眼眶中落下。

樗兮走入山洞口，便停下了脚步，站立了许久后，微微侧身，将自己置身在洞口的阴影中，看不清面容，却以极其明朗的口吻说道：“其实，什么都不留才应是最好的留念。鸾凰……望终有一日，你能堪破。”

鸾凤突然怔住了，眼泪也流得更为缓慢，他张着嘴，却艰难地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声“鸾凰”，瓦解了他所有的努力和伪装，直击他心灵最深处，挖出了他那埋藏最深的秘密……

耳边依旧是熟悉的声音，却说着最陌生的话语……

“诞世以来，除了源汐他们，我未接触过什么人，身边也从未有过什么朋友，你是陪伴我最久的，比源汐都久。对你，我真的很感激，谢谢你长久以来的陪伴……”

一道白光显现，正巧落于鸾凤的身侧，吸引了鸾凤的目光，从而也让樗兮那句低声的“对不起”变得更加缥缈，轻轻飘过，并未飘入他们的耳中，而是再次积压在了樗兮的心中。

樗兮转身看向源汐，眼眸相视之时，皆是淡淡一笑。樗兮余角望了一下鸾凤，随即大步走入洞中，洞口仿佛是一道屏障，帮他隔绝了一切，这世间他好似再也没有了牵挂。

源汐走近鸾凤，两人相对而立，望着那越发红肿的双眼，源汐心疼地帮他消肿。手指略有冰意，轻轻抚过那红肿之处，点点金光下肤色逐步恢复往昔。鸾凤眼眸中映着源汐的样子，冷艳之绝，清冷之冠，娇小的身影让他一瞬间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握住源汐的手，带着些许诧异地说道：“樗兮唤了我的名字。”

源汐对他的话不明所以，回望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他唤我‘鸾凰’，他从未唤过我这个名字。”

源汐沉默着，鸾凤继续说道：“当我是鸾凰时，他从没有唤过我的名字，可当我涅盘换了男身后，他唤过我许多次‘鸾凤’，我以为他是真的不喜我女身，我以为我能永远留在他身边了，我以为…他唤了我‘鸾凰’，他现在唤我‘鸾凰’，我…”

鸾凤轻轻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想表达些什么，源汐顺势握紧他的手，轻声说道：“在我们心里，你一直是你，不论你是男身，还是女身，你都是我们独一无二的凤凰，是我们最贴心的家人。”

鸾凤一把将源汐抱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哀求着：“若是家人，那就不应该分开，我舍不得你们，我真的……舍不得。源汐，不要留下我，我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好不好？你们那么聪明，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真的不想跟你们分开。”

源汐伸手拍抚着鸾凤的肩膀，无法回应，只能沉默以对。樗兮突然站立在门口，静静看着他们，随后对源汐点了点头。

“要不然，你们把我也带走吧，我跟你们一块走，我可以跟你们一块回归天地。”鸾凤最终还是将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

源汐和樗兮震惊相视，源汐一下便将鸾凤推开，语带怒气地说道：“不许胡说，更不要有此念头，你要好好活着，帮我们完成守护天地的使命。我们回归，是为了天地，是为了你们，我们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所以你不可以有这样的念头，不要辜负了我们的期望。”

“可我不能没有你们……”

“别这样，我说过，不要将我们的回归当成离开，我们只是回到了原点，回归这个天地，只要这个天地在，我们便在。所以，我们并未离开，我们还是陪着你，只是化作了不同的样子。”

“不，我不信，你又在骗我，我不信。我也不要别的样子，我只要我们现在这样，我不要任何的改变……反正我不管，若你们离开，我也一定会追随你们而去…我…”

一道金光注入鸾凤的额头，让他顿时陷入了沉睡之中。樗兮一挥手将他送入了洞中的石榻之上，更在石榻周围布下了一道禁制，随即微皱眉头看向源汐。

“他性子执拗，怕是真会做傻事。”源汐也是一脸担忧，“我去跟逸玖交代一下，让他日后多照应他一些。”

“好，我在天地之初等你。”

源汐颔首，最后望向鸾凤，认真且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身形逐步化光消失。

樗兮走到石榻旁，专注地看着鸾凤，眼眸里是透过俊逸脸庞映显的娇俏模样，嘴角无意识的微微上扬，随后是一声轻叹，樗兮眼睑微垂，柔声道：“保重，鸾凰。”

话音一落，樗兮顿时化成一道泛金白光，消失无踪。

石洞中，只留下表面沉睡，实则神魂被困于虚境的鸾凤，在虚境中，鸾凤拼命想突破樗兮设下的禁制，却终是难以踏出，无法醒来。在失败过无数次后，鸾凤一身狼狈地坐在虚境中，感知到樗兮和源汐皆已离开，他猛地仰天嘶鸣了一番，声声凄厉泣血，哀怨不绝。

颓然倒地，鸾凤轻声念道：“你们都不要我了。你们都走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了。就剩我一个了，我该怎么办？”

一脸痛苦地环抱住自己，鸾凤低声哭诉着：“就只有我一个了，我不要……你们只能困住我一时，却困不住我一世，我总会出去的，我总会去找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