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除此之外，还有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在床上躺着的人紧闭着眼睛，那重重的喘气声她从口中呼出吸入，每一步都很有章程，但又很艰难。

听着侍女的呼唤，本在昏睡中的她转醒了。

她用瘦如柴的手撑起半边身子，朝床前那个模糊的影子望去，眼角出不自觉的流出了泪，而眼中原本无神的瞳孔仿佛聚满了希望：“你来啦，表哥。”

在罗绣君莫大的期望下，终于等来了一句：“是我。”

听到是宛妍的声音，罗绣君叹了好多声气，又问：“是你不让他来的？”

“他只让我跟你说一句：从未在意，不必在意。”

罗绣君的脸上露了个似笑非笑的笑，“所以意思就是，他从未在意过，也让我不必在意？”

“大概是吧。”

“真是可笑，可笑！既然他不肯来，那为何是你来，就为了替他传话？”

“还真是，他说我若是肯替他来这一趟，他就告假带我去华阴玩几天。”

宛妍发誓，她不是故意来显摆的，而是实情就是这样！

“呵呵呵呵呵！”

由于罗绣君的削瘦，让她在大笑时，眼睛很自然的眯成一条线，也是由此突出她的泪水是流的多么的不自然。

笑过之后，罗绣君又恢复了刚刚的叹气式呼吸，“你既来了，那我便跟你说一句，不要放过纯恪，她想你死的心绝不在我之下！”

“我知道，当初的账我还没有跟她算呢，怎么可能放过她。”

“好！好！好！”

罗绣君的双手极其颤抖，仿佛下一刻就支撑不住了，其侍女忙去扶着她躺下。

宛妍这才注意到，罗绣君的呵气很冷，完全不见冬日哈出的热气，而且两手上的指甲均已变黑。

这是一个临近死期的人才会有的。

宛妍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又抬头问：“可有话要我传给他？”

罗绣君摇摇头，“他不肯来，那一切都不必了。”

如此，便可结束这一切了。

所有的念想和不甘、期望和失望，都要随风而逝了。

唏嘘，宛妍只感到无限的唏嘘，可又无话可言，只能是默默的离去。

“柔嘉公主。”

宛妍一出门就听见了这一声。她转头看去，见是贺宏，便礼貌的道了句表哥。

贺宏躬身回礼，并道：“家母这几日在梨华郊园小住，闻得公主也在附近，便想请公主过去小聚一番。”

宛妍道好，“那就有劳表哥带路了。”

贺宏点头应是，又侧头看了屋内一眼，后才伸手做“请”。

在贺宏的带领下，宛妍很快就来到了梨华郊园，并且成功的见上了延恩长公主。

等把徐氏支出去了，延恩长公主就与宛妍讲起了罗绣君：“……你适才也去看过了，她的情况是愈来愈差，怕是就在这几天了，别的我不担心，就怕影响了阿闻和若珍的婚事。”

宛妍劝慰道：“姑姑莫担忧，丧事也有从简从快的，只要赶在婚仪前发丧，那便不会冲撞到新人，或是先不发丧，等若珍过门后再行丧事，就是会……委屈了宏表哥。”

延恩长公主还是叹了口气，“实是家门不幸啊！”

宛妍意有所指的道：“姑姑与其为此忧心，还不如把精力投放到别的事去。”

“你的意思是……”

“豫南伯府有今日的辉煌，全赖姑姑和姑父这些年的努力，姑父领兵有方，打仗也厉害，更得圣上器重，而姑姑既有圣上和太后疼爱，又在府中立有威严，但也有……”宛妍停歇了会，“也有帝位更新换代的一日，谁能知新帝是否全然信任贺氏，愿意继续将兵权交与贺氏，以及是否还如现下这般得圣上和太后爱护。”

延恩长公主摆手，“不必再说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现在讲这些还为时尚早，况且我主张贺林两家结亲可不是为此。”

“不早了，姑姑。有萧罗往日之争在，圣上是不会再有宠溺纵容拥兵之家的举动，可若换做是未来的太子和新帝呢？会否为了打压别的势力，而把贺氏摆上台来？或者为了加大争位的筹码，而不惜把贺氏拉下水来？不然姑姑怎么会一力主张林贺两家结亲！”

延恩把侍女们挥走，随后才道：“柔嘉啊，你怎么就猜得这么准呢？我们贺家真是哪儿都逃不掉！”

哪儿都逃不掉……那是不是说明赵景晖也急了？

这下宛妍就更有信心了。

“对于三皇子而言，贺氏一族不过是锦上添花，但对于苏相来说，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了，而圣上那儿，若本就属意三皇子，这也就罢了，可若不是……那圣上一个疑心下来，就会是结党营私的罪过，而这首当其中的自然会是贺氏，更有因为这一次的回绝而有得罪三皇子的风险。如此近看远观，真是应了那句话：不仅没落着好，还惹了一身腥。”

“虽然是这样，可你姑父……我们终究是没打定主意。”

看着延恩的唉声叹气，宛妍越发觉得自己在此时刻做出的拉拢并不突兀，而且很合时宜。

“这就要姑姑多去思虑了，我觉这储位之争很快就到了，若不早做决定，只怕日后再怎样的忠君爱国，也抵不过新帝的一句喜怒，而四皇子……我们确然是很需要贺氏的帮忙，哪怕就是拉一把也好。”

见延恩还在思虑，宛妍便起身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就不打扰姑姑了，姑姑若和姑父商议好了，尽可来寻我和世珹。”

延恩愣了一愣：“啊？你不多留几日吗？适才才派了人去国公府报信呢！你这样急切的走，旁人指不定会多想。况且这时候回去，起码要到夜半才能安歇，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宛妍连连说是，脸上也露了喜意：“那我便明日再走。”

其实，她没想着要这么急走，只是想看延恩会否挽留，以及挽留到什么程度，但看延恩待她还如以前般的熟络，那就说明：这最后的关卡是卡在了贺姑父的身上。

在宛妍看来，贺姑父的这种犹豫，不过是不愿意承担背叛之责，以及想凭借忠心和实力说话，但在两头夹击的大势之下，他终究是会同意的，而且也不必担忧他会选择赵景晖那头。

不仅是因为若珍即将嫁入贺家的缘故，还有赵景晖的推波助澜。

如今的赵景晖可没以前那么能沉得住气了，他那颗想要得到太子之位的心，可比赵景晔还要急，且又渐露出对苏凛的不满之意，虽然不排除是做戏的嫌疑，但毫无疑问的是，那些被赵景晖摆上来跟苏凛打对台的，一定会死得很惨。

所以就真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是最急不来的。

在梨华郊园待了三天两夜，宛妍终于肯动身了。

回到楚国公府时，正好是那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宛妍根本没好意思去打扰，只悄咪咪溜回了听雪斋。

随后才遣了映雪去讲述原因：“公主适才回来，累得紧，便先回屋更衣去了，说等明日再来给公爷和夫人问安。”

张氏听完，便带着笑意的点头：“这倒也无妨，有空过来就好。”又给了世珹递一个眼神，“还不过去陪陪公主！”

世珹看了看眼神坚定的张氏，后又转去看林余石，只见林余石嘴角一沉，“不若说这两日要去华阴吗？那就好好收拾下行囊。”

对此，世珹只能答是。

原以为那人会累得怨声载道，谁承想她是满载笑意的和丫头们说笑。

哐！哐！哐！

世珹敲了几下门框，屋内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驸马爷回来了，奴婢们就先下去了。”

丫头们的懂事让世珹很是满意。但宛妍就不是了，她把篦梳往他那儿一扔，“你来替我梳！”

他仅答了一个好，随后就拾起篦梳，走到她的身后，作模作样发梳了起来，“你这一走就走了好久哦！”

“这么想我啊？”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在外头游山玩水，我就在府衙拼命的写公文，就为了能赶早把后两日的事做完。然后你回来了，我饭都没吃完，就得过来陪你。”

他咬牙切齿般的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在表示他的不忿。

“可这也不是我的错啊，你若嫌累，可不去当这个官，天天在家闲呆着多好。”

他给的只有一个哼。

伴随着这一声哼的，还有她的一声吃痛。

她立马把篦梳从他手中抢了过去，然后扔到他的头上，并且附带上一句：“有毛病啊！”

他显然是被砸痛了，但却没了刚刚的不忿，换之：“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那不知你故意起来是怎么样？哦！我想起来了，你的故意是巴不得掐死我的那种！”

她知道这几句刺耳的话会把他刺到，也以为他会怼回去，但却是让他生出愧疚：“我不是……我刚弄疼你了，但真不是故意的，我给你道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