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世珩躲在被窝里和丫头嬉笑玩闹时，世珹已经答了皇帝陛下好几条问题了。

他算着时间，觉得：很快就会结束了吧。

额，确实很快就结束了，但他还得留下来跟岳丈大人叙话，而唐希年和宋玄文早已退出殿外了。

叙话的场景从庄正的大殿换成了平常的暖阁。

皇帝很随意的给世珹指了指位置，“倒不必拘谨，现下只是聊家事，此前也和他们两个聊过了，就剩下你了。”

世珹答了个“是”后，就规矩的坐在了皇帝所指的位置上。

“你与柔嘉现下还好吧？”

“此前臣与公主有些误会，如今解释清楚了，便没怎么争吵了。”

“那看来让她搬到你家是搬对了，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她是最能图懒的人了。”

世珹道是，“公主每次早起都颇不乐意。”

皇帝扑的一笑，“她这习性还是改变不了。”随后又轻叹了口气，“本来呢，我是不打算那么快让你进六部的，但是柔嘉为你求了，这个种缘由你也清楚，我便不多讲了，只是想问你……”

世珹低首回道：“圣上请问。”

“柔嘉可有与你说起过什么事？”

世珹还是不太懂：“什么什么事？”

皇帝一时语塞，而后才说：“比如阿旭、阿垣，还有她的母亲。”

阿旭是废太子，阿垣是八皇子。世珹默默在心里捋了一遍。

“公主说的都是他小时候的趣事。”

皇帝意味深长的哦了声，“趣事！”

“确实是趣事，臣也喜欢听。”

“你说是趣事，那便是趣事。”皇帝以手敲了两下桌子，“世珹啊，你的能力是绝对在另外两位驸马之上，所以我想你谨记：你所选的路不仅是关乎于自己，还关乎于朋友家人，将来万万要选清楚了，不要跟着柔嘉一条路走到黑。”

这说得这般庄重，世珹怎样也得起身回答：“臣自当谨记。”

皇帝连连道好，又扬手让世珹坐下，“身处皇家，总有些身不由己，柔嘉要这般选，我也奈何不得，但是你与她不同，你是男儿郎，是知道朝堂上不只有派系党争，还有别的广阔的天地任你闯。”

“可臣身为驸马，不知还有什么天地。”世珹再一次起身，“还请圣上点明。”

“青州之事，我有听苏相说起过，只因你祖父之故，我怕就这样把你召入朝堂会引起昔日反对朝堂改制之人的不满，所以就想等你科考之后，但奈何太后执意要点你为柔嘉的驸马，说你是最适合柔嘉的人，我也不便逆太后之意，但在为你俩赐婚之后，我便后悔了。如今倒想你……做一个辅佐之臣，想来有我的扶持，驸马的身份是不会成为你的阻碍的。”

皇帝的话说得容易，但世珹就不是那么敢应承了：“臣不敢越权。”

“你还未真正入涉朝堂呢，怎么就学的这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了？怕就跟你父亲学的吧。”

“臣惶恐。”

皇帝嚯的一声，“这样看来，也就柔嘉敢跟我说真话了，你们都在怕。罢了，你是明白也好，不懂也罢，反正我的话就到此，你就自个领悟吧。以上的话就不必说与柔嘉知了。”他站了起来，准备离去，又不免叨上一句，“跟着赵景晔那小子混，小心混得个尸骨全无！”

为最后这一句，世珹还是决定说：“废太子！公主对于废太子之事一直都颇有成见。”

皇帝那颗要走的心不动了，他扬手示意随侍的人下去，之后才道，“她是如何个有成见法？”

“提起此事，公主心里总有不满，说是可以理解圣上作为君主的做法，但并不能理解一个父亲……臣自不敢多以评判，故也未劝得了公主。”

“你可知废太子当年都做了什么？”

“臣听公主说过一些。”

“他被废是一点都不冤的，反而是我手下留情了。柔嘉……有些事我是故意瞒着她的，以至于她对我生怨，更何况，还有灵山之事和阿垣的夭折，以及她自请下嫁给萧澜……”说到这里，皇帝就想起了另一件事，“她手腕上的第二道伤，真是她不小心弄的？”

“真是臣惹了公主生气，又未及时哄回，公主一时激动，便……”世珹伏拜再地，“请圣上治罪。”

“罢了，都过去了。你起来继续说。”

世珹起身答道，“此次罗氏伏法，公主也曾私下与臣感叹，为何废太子还只是废太子，臣听则，亦无话可回，如今说起，便想着来为公主求一个答案。”

皇帝并没直接回答，而是问：“她让你来问的？”

“公主并未授意臣问什么，是臣自己要问的。臣犹豫许久，还是不想见公主的心里一直有此心结，故才斗胆讲与圣上听。”

皇帝感叹道：“阿旭他真的太不听话了。而且我不复他太子位，不仅仅是因为我不肯原谅之故，还有别的缘故，她再求也是无用的。若得机会，你便将此话转告给她。”

世珹答是，又道，“臣定当转达。”

皇帝点点头，“想来她也明白，当初灵山之事，并非是我之愿，而阿垣……她母亲离去之前，亲口与我说了，不再为此事生怨，所以我希望她不再去为她母亲打抱不平，这些你缓缓的与她说，就怕她觉得连你也不跟她站在一块了。”

世珹忙去应承，又问：“那萧家三郎呢？臣听说公主曾十分中意于他。”

皇帝不得一笑，“你幼时没见过柔嘉几面吧？”

世珹摇头，他的脑海里根本就翻不起任何与她有关的小时候的画面。

“那不就是！旁人的鬼话你不要信，萧澜那小子常年跟着他父亲在边境，也就回来过帝都一次，柔嘉之所以萌生出要与其结亲之意，完全是因为她想她的母亲和哥哥好的缘故。她未出阁前见过次数最多的外男是天恩寺的那个玄云。哎！关于这个玄云，你到底知道多少？”

“公主先前还骗臣说，圣上根本就不知道此人的存在。”

皇帝回想着玄云生前死后所发生的事情，然后大哦了一声：“原来这才是你要她搬回你家的原因。”

虽然是这样，但世珹还是要说上一句：“臣知错。”

皇帝哼哼了两声，又坐回刚刚的位置上，“你记着，有些事千万不要让柔嘉胡来，否则……我也很难帮她收场。”

“圣上的话，臣谨记在心。”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刚刚是说到玄云吧，那小子就不是个好的，只是为柔嘉的母亲与他母亲是故交，我才装作不知，可谁能想到呢，他能和阿旭做下这般的事。”

“圣上，臣听闻水云阁只是经商，似乎……”

不是什么大错。

但一定要除去敛财、笼络人心这样的字眼。

“只是经商吗？那干嘛非要跟楚恒国做生意，谁知道他们想做的是什么生意？纵使我可以不计较，但是朝臣能不计较？！天下能不计较？！我能帮他瞒着已经算是很好了，不然他早被逼着自尽了，而不是疯了半久才去寻死，临死了还要合着景晔来瞒我！”

是是是，圣上您熄熄火。

世珹一直把头低着，未有回话。而皇帝也发觉这火似乎是发错人了，便是丢了句：“你自个想去吧。”

然后就走了。

世珹这下终于知道为何柔嘉公主敢在御前疾言厉色了。

提到这些事，谁心里没有气？而父女俩，一个是君王，一个又要维护亲人，这不就……

不过这都不是最紧要的，重要的是信息已经收集到位。

他一回来，就跟宛妍汇报了情况，包括皇帝陛下不让他说的和要他转告的话，也都说了出来，还是列举似的给她列了一二三四五点，听的她都迷糊了。

“我的仕途并不会受你的影响。”

“你爹爹怕你胡来，他难收场。”

“你爹爹似乎不知你哥哥会胆大到造兵器谋反。”

这是他在讲述了一遍之后给她抓的重点。

这哪里是重点，分明是抑他人而扬自己，她的脸不由的拉了下来：“你可以睡觉了，不用管我的事了。”

“真不用我管啊，那要不我明天再进宫一趟？毕竟那些兵器是我林氏发现的。”

“不可以！”

看她还用脚踹了两下桌角，他便立马去哄：“好啦，说笑啦。”

她被哄得眼角湿湿的，“所有的道理我都明白，我也一早就明白了，但我就是忘不了母亲伤心难过的样子，你……不会懂的。”

“我懂，所以我怎样都是要跟你一条路走到黑的。”

“不悔吗？”

“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一次，那这次我答：不悔。”

他答得认真，她听得也认真，最后，两人相拥在一起。

她与他之间真的再无隔阂了。

她的眼变得模糊，逐渐回想起了大婚当日合卺交欢，回想起了圆房当夜红烛燃了一夜，回想起了满天大雪下毫不顾忌的亲吻……

他悄然低头，含下她眼角的那一滴泪。

“是咸还是甜？”她问。

他执起她的手，在自己手掌上一笔一划的写着：撇、横、竖、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