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旦的身体晃了一下，倒在地板上。

“父亲！”阿波罗冲出房门。

撒旦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他的身体僵硬，胸膛上遍布裂痕，肌肉和骨骼被巨大的痛苦折磨成了破碎的蛛网般。

阿波罗颤抖着伸出手，试图抱起父亲的尸体。然而，撒旦的身躯太庞大了，高达五米的身躯，令他的怀抱显得异常狭小，甚至不堪重负。阿波罗咬紧了牙，费劲全身的力量，才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撒旦虚弱得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有了。阿波罗费力的挪着脚步，一步一踉跄的走到寝宫门口。

这间寝宫很宽敞，但此时此刻却显得无比拥挤，因为撒旦的身躯占据了大半的空间，令原本宽阔的大殿变得逼仄。四周燃烧的蜡烛散发出昏黄的光芒，照亮整个室内。阿波罗抱着撒旦，跌跌撞撞的穿过走廊。

阿波罗将他安置在床榻上，撒旦却仍旧在抽搐。

阿波罗抓住撒旦的胳膊，努力的压制着他身上翻涌的魔力，同时对他说道：“撒旦，你要振作起来。”

撒旦的手指动了动，勉强睁开眼睛。他盯着阿波罗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阿波罗，你越来越帅了。”

“别胡闹。”阿波罗皱眉，“父亲，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不要再说废话了。”

“哈哈哈哈哈……阿波罗啊，你是在关心我吗？”撒旦大笑，苍白干枯的脸上流淌出两道浑浊的泪水。他喘息着，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可怜的孩子……我怎么舍得让你为了这种事操劳呢？你……你不必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你……你去忙吧，去忙你的事，不用管我……我自己的命运我会把握，阿波罗，我是你的父亲……”

“父亲……”阿波罗哽咽起来，“你别说话了。我会治疗好你，然后……我会想办法帮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他抬起头，擦掉自己的眼泪，对巴德尔说：“你去叫一个医师来，我有话对你说。”

巴德尔躬身退出屋子。

阿波罗走回到父亲身旁坐下，握住他的手掌。他能感觉到父亲的脉搏正跳跃得飞快，生命即将逝去。

阿波罗静静的看着他，心疼得无法抑制。他忍住眼眶中的泪花，轻声问道：“父亲，告诉我，那件事是真的吗？”

“什么？”

“我说的是关于……母亲。”阿波罗斟酌着词汇，缓慢且郑重的问道，“关于她。”

“你想问她为什么抛弃我，对吗？”撒旦笑了笑，“阿波罗，这件事并不怪你的母亲。是我主动提出放手的。”

阿波罗惊讶的抬起头，瞪大眼睛看向撒旦。

撒旦的神色平静又温柔。他的眼眸漆黑幽深，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睿智，又充满悲伤与哀愁。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塞在他喉咙里，令他无法继续说下去。他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我曾经以为，我会一直陪伴着她，守护着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然而最后，她选择离开我。”他的语气非常低落，像是在诉说着某段不愿意触及的过往。“我不怨恨她，也没办法责怪她。我只是不敢奢求她能再回到我的身边，因为我早该明白，这根本不可能。”

阿波罗听罢，怔住了。他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在此之前，他虽然隐约知晓母亲似乎与父亲有过分歧，但并不清楚其中缘由，而现在，当他听到父亲说起这件事情，他心底升腾起一股怒火与仇恨。他愤怒于父亲对母亲的态度，憎恶于母亲对父亲的辜负，更厌恶于自己的无力，居然连保护自己母亲的能力都没有。

“我……父亲，你为什么要……”阿波罗难以启齿，最终还是将那些埋藏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跟她提出分手？你知道她多伤心吗？她甚至不惜违逆你的意志，冒着被你击败、杀害的危险，执意要和你解除婚姻关系，为什么你不理解她呢？”

撒旦沉默片刻，说道：“你知道我有多么痛苦吗？我每次见到你母亲，总会想起那晚，她毫不留情的背叛我！当初，她背叛了我们的誓言，她和宙斯偷尝禁果，给我戴了绿帽子。当初，我是那么的信任她，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备至。我把所有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但是她却抛弃了我。阿波罗，你知道吗？我宁肯她和宙斯在一起，也不愿她和我在一起。她是我一辈子的耻辱，也是我的污点，她配不上我，更配不上神王之妻这个荣耀！”

“够了！”阿波罗厉声喝斥道，“这种事，我不允许你乱说！”他站起身，目露凶光，“如果再让我听到你诋毁母亲的话，我会杀了你！”

“我没有诋毁她。”撒旦艰难的摇着脑袋，“就算她死后堕入地狱，我也不会后悔爱上她……哪怕我已经付出代价。”他惨然一笑，眼角滑出一滴泪，“你根本无法理解……我曾经受尽了煎熬与痛苦，我曾经被无数恶魔围攻……那时的我已经完全丧失理智……可我依然拼尽全力的守护她的灵魂……你根本无法想象那样的痛苦。我曾经发誓，我要把她找回来……哪怕粉身碎骨……可是最后我才明白，这根本不可能。我们之间隔着太远太远的距离，她不属于凡尘的人，她注定不会在凡尘里呆太久。我不能再等待了，我已经等不起了。我必须立刻结束痛苦的轮回，我必须回归到地狱中去——我已经不想再承受一遍那样的折磨。”

阿波罗紧咬牙关，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的双拳攥得咔嚓作响。良久之后，他长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他扶着撒旦躺下，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你去哪里？”

“我去请教神父。”阿波罗说，“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奥林匹斯山的圣殿中央耸立着一座雕塑。高约百丈，通体由青铜打造，顶端是巨大的穹窿形状的金字塔形建筑物，四周是六芒星图案。它屹立在圣殿之巅，俯视众生。这座宏伟的雕塑便是圣斗士联盟创始者之一的亚特兰蒂斯的神灵——维纳斯·普利米乌斯。这座雕像的名字由诸神赋予，据说是创造了这颗星球的祖先，在祂出现之前，这颗星球上仅存的几位神只中的一位。它是整个世界最古老、最强大、最崇高的神祗。

阿波罗来到圣殿中央，跪在地上祈祷。在他虔诚的祈祷中，他的脑海忽然浮现出了很多陌生的画面，一幅幅闪烁着光芒的景象从他脑海深处飘荡出来，在空中组成了一副奇异的景象：在这幅画面中，阿波罗与一位身穿紫衣、披风华丽的少女并肩而行，漫步在云端。那少女身姿婀娜，容貌秀美，肤色雪白，五官精致到挑剔不出半点瑕疵。阿波罗的记忆中没有关于她的印象，却又莫名的熟悉她的身姿。

在这幅画卷的最后，少女缓缓抬起头来，朝着他露出甜美的微笑，然后消散成一抹光晕，融进阿波罗的眉宇之间，与他彻底的结合在一起。

刹那间，阿波罗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暖流淌遍全身。这感觉非常舒服，就好像冬天泡热水澡般惬意，令他忍不住呻吟起来。

然后，他突然睁开眼睛，看见撒旦正坐在他的床边，盯着他瞧。

阿波罗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跳了下去，戒备的问：“你在干嘛？”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刚才为什么叫了出来？”撒旦淡漠的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我记得你从来不喜欢这样吧？难道你对我的妻子有企图？嗯？”

“胡扯八道！我怎么可能对母后有企图！”阿波罗恼羞成怒的反驳道，“你别胡思乱想了，赶快睡觉，我走了！”他转身往外跑去。

撒旦哼了一声，也不阻拦，任凭儿子冲了出去，径直向冥府而去。

冥府中，一位老神官正在为撒旦检查身体，见到他进来，他恭敬的行礼，“陛下，您的病又犯了，我帮您按摩一下吧，能让您放松一下心神。”

撒旦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我没事，你去忙吧。”

“是。”老神官恭敬的退出了寝宫。他刚走出没多远，迎面就碰上了一个身材矮小、满脸皱纹、皮肤粗糙的老巫婆。他惊讶的瞪圆了眼珠子：“你是谁？你怎么敢闯入陛下的寝宫？”

“我来给你们送东西。”巫婆轻蔑的瞥了他一眼，“你们这些低贱的蝼蚁，还不快滚开？”她说着，拿出两枚宝石，分别砸在了这个老神官的脸和胸口。这俩神职人员顿时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吐出几口淤血昏迷过去。老巫婆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撒旦的寝宫中静悄悄的。此刻，他正背对着寝宫门口，沉默的站立着。过了一会儿，撒旦叹息了一声。

“唉，这次真是麻烦了。”他喃喃说着，“我怎么忘了，她还活着……”

他慢慢扭过头，看向床榻旁边的桌子上，那里摆放着三张羊皮纸和两支笔，以及一叠信封。这是撒旦每晚睡前都必须写下的内容，因为这其中包括了他的忏悔，也包括了他对于自己的惩罚，以及自我审判后的感悟。当然了，他也不排除有人会趁着他写信的机会盗取他的秘密。这些东西都被他收藏在了这里，防止有不轨之徒偷窥。

撒旦坐在椅子上，拿起毛笔，蘸饱墨汁，准备开始写信。他提笔沾了沾墨汁，目光落在羊皮纸上，忽然怔住了。

那上面歪七扭八的写满了蝇头小楷，字迹潦草不堪，简单易懂的话语充斥着一种混杂不堪的感觉，让人感到不适。但即便如此，撒旦仍旧能够读懂这些内容：

“我爱你，撒旦，虽然我知道我不配拥有这句话。但你不是凡俗之辈，你注定是神王，而我不是你的敌人。我只是想把我对你的爱告诉你。我爱你。”

“如果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请不要责怪我。因为我并不后悔，我爱你。”

“你的性格比较固执，我们之间有许多不同寻常的地方，也许会有许多争议。但我认为我们是相互吸引的，你总会明白我的好的。”

“如果有幸遇见了，请务必告诉我，我愿意倾尽全力去挽留你，哪怕是用我的生命去换取这段缘分的延续。”

“我不想失去你，撒旦，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吗？我爱你……”

“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骗了我，请告诉我，我宁可选择跟你同归于尽，也不愿意再继续苟且偷生。”

……

“……最后，祝我好运。”

……

……

“……谢谢你的信件，我已阅览。”

……

这封信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