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卿
作者:落花归春意 | 分类:古言 | 字数:29.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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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宫闱
东离圣宁正月初一,三岁的小皇子手足无措的哄着惊蛰怀中哇哇乱哭的小姑娘。
“姑姑,妹妹这是怎么了?”
惊蛰不停的轻拍小姑娘的背,“今日从潜邸搬到坤宁宫时,公主的小铃铛丢了,公主听不到铃铛声,怕是要好一阵哭闹。”
清逸抿着唇,拿了旁边的拨浪鼓一个劲儿的转,想以此来吸引妹妹的注意,可小姑娘哭的脸颊通红,如何也不愿意停下。
“陛下驾到——”
清逸放下拨浪鼓,冲着来人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儿臣见过父皇。”
“子卿这是怎么了?”
圣宁帝伸手将子卿接过,子卿哭声小了些,却仍是止不住。
“回陛下,公主的小铃铛丢了,这才哭闹不止,娘娘已经去寻了。”
帝王把子卿抱在腿上用拨浪鼓哄了哄,哭声是止住了,但小姑娘双眼通红,紧紧抓着圣宁帝龙袍的衣领不肯撒手,圣宁帝心疼女儿,也任由她将衣领揪皱。
圣宁帝看见安安静静站在自己身旁的清逸,颇有些无奈。
清逸是他的嫡长子,与他怀中的小姑娘一母同胞为嫡妻所出,乃是世间罕见的龙凤胎。
分明都是一样的年龄,清逸也只比子卿早出生了半个时辰,却显得比子卿安静稳重了许多,半分都不像三岁孩童。
清逸冲着圣宁帝拱手:“儿臣去帮母后找一找。”
“陈兴,派人护着点儿太子,雪未化完路滑,仔细别摔了。”
“儿臣谢父皇关心。”
子卿抽噎不止,紧紧搂着圣宁帝的脖子,不肯松半分。
后来呢?
子卿神情恍惚,坐在凤阳宫中有些记不清后来的事了。
只记得五岁那年,温柔宽厚的母后与和善的惊蛰姑姑被陈兴带走,永乐宫再也不是她与皇兄能随意进出的地方了。
母后被永远囚在那华丽的宫门中,不得踏出半步。
四岁时宫中来了一位李嫔,生的美艳极了,子卿很不喜欢她。
母后被囚永乐宫,正是因为这美艳的李氏。
李嫔每次看子卿的眼神,总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父皇,儿臣不喜欢李娘娘,可不可以不要把儿臣给她。”
子卿五岁那年在养心殿跪下,目光含泪的求龙椅上的帝王不要把自己过继给李嫔。
圣宁帝只是转着手中的佛珠,一言不发。
“皇后德行有失,你与太子是朕的嫡系,怎能无人教导,永宁不得任性!”
永宁是子卿出生时先帝赐的封号,先帝临终前看见过子卿,喜爱这个皇孙女,满月时就赐了“永宁”的封号。
她五岁时第一次听到父亲如此强硬的语气,终是小孩儿心性,跺脚从养心殿离开,死也不肯去李嫔所在的安德殿。
清逸是东宫太子,哪怕皇后失势,也没有宫人敢怠慢他。
可子卿不同,一个公主,再是嫡出又如何,宫人们多有怠慢,子卿也曾向圣宁帝告过状,可那时恰逢李嫔有孕,圣宁帝听了她的诉苦,也只轻飘飘的落下一句:“你是嫡系,哪会有人怠慢于你?莫再任性!”
子卿似乎明白了一切都是徒劳,自己在圣宁帝的印象中向来是任性不知礼的。
最后那些奴大欺主的宫女还是清逸带了福禄福康来打了一顿才老实。
福禄福康本是双生子,家中实在贫困养不起,刚出生没多久就被卖到了老太监手中抚养,后来清逸去挑人,一眼就看到了这两人模样极其相似,出于好奇留了下来。
内务府还让清逸再考虑考虑,因为福禄福康二人……只比清逸大了两岁。
福禄福康忠心耿耿,只是老太监去世后,没了收入,两人饿的瘦巴巴的。
“福禄,你往后就跟在公主身边伺候吧。”
子卿自那后,虽然内务府对她的月钱有些克扣,但福禄总能笑眯眯的从怀里那个破破的荷包中掏出几两碎银子递到她手中,让她想吃什么就去买。
“你这银子哪里来的?”
福禄笑眯眯的摸了摸头:“奴才的兄长在太子殿下身边当差,奴才看公主手中不宽裕,厚着脸皮向兄长要的。”
子卿听完只是攥紧了手中的那几两碎银,抿唇不语。
圣宁帝听说清逸把身边的小太监给了子卿一个,这才想起嫡女已经五岁,也该配贴身宫女了。
在子卿六岁生辰时,圣宁帝让内务府挑了几个宫女让子卿选,按宫制她应留下两个,可挑来挑去,只看中了一个安安静静的宫女,名字叫青莲。
正准备让青莲留下其他人离开,凤阳宫外面就吵吵嚷嚷,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宫女进来。
那宫女先是冲着子卿行礼:“奴婢绿荷见过公主殿下。”
内务府总管挥手让太监将她赶出去,绿荷伸手就拂开,冲着那太监啐了一口:“呸,我可是奉了陈婉仪的令前来侍奉公主殿下,你们岂敢拦我!”
子卿一愣,想到那温柔娴静的妇人陈氏。
似乎在潜邸时陈氏就格外喜欢她,陈氏有一女,如今是二公主离子蕊。陈氏在圣宁帝登基后也只得了个五品婉仪的位分。
第1章 宫闱
位分不低,却也算不上高。
内务府总管冷哼一声,“还不将这目无宫规的宫娥拖下去!”
“住手!”子卿上前拉住她的手,绿荷手上有些薄茧,摸起来不太平滑,她认真的看着绿荷的眼睛:“既然是陈娘娘派来的,就留在我身边吧。”
绿荷深深的看着子卿,福了一礼:“奴婢生长于乡野间,年龄虽小,伺候人可不比这些早入宫的宫女差。”
自绿荷来了以后,子卿总能从绿荷那里得到些颇好衣料与碎金子。
绿荷说是陈婉仪心疼她嫡公主生活拮据,特意送来让公主用的。
六七岁这两年,有福禄与陈婉仪的帮扶,子卿才勉强过的有几分公主的模样。
七岁生辰一过,圣宁帝开始为清逸与子卿挑选伴读,在殿上时,子卿双手交叠放于腿上,脊背挺直,看起来娴静极了。
圣宁帝见子卿发髻上只有几个发钗,而且看起来有些眼熟,轻声问:“永宁为何衣着如此素淡?”
子卿也只是微微颔首:“幸得陈娘娘照拂,儿臣才能有几支珠钗戴在发上。”
明明是最低眉顺眼的模样,语气中那种平淡的疏离让圣宁帝无法忽略。
他好像此刻才注意到,曾经最爱粘着他的小姑娘长大了,似乎也没有小时候那般与他亲近了。
三公主降生后,他一心都在李氏母女身上,忽略了长子与长女。
现在仔细一想,好像近两年来,许多妃嫔都在争着抚养太子,最后是太后看不下去,亲自来告诉他以后太子放于慈宁宫抚养,无需他后宫妃嫔操心。
他想说些什么,可女儿已经低下了头,他只能讪讪闭嘴。
他意识到了自己近两年来对长女的疏忽,心怀愧疚,可他是帝王,断不可能低头认错,只能坐在那里看着女儿低头沉默。
太子伴读选了两人,一人是靖远侯世子林煜,林煜五岁习武,有些武功底子。
另一人是礼部侍郎嫡长子王博儒,出身书香世家。
一文一武,二人都是比清逸年长两岁,是伴读,亦是伙伴。
子卿伴读选了翰林院典簿嫡孙女陈莹莹,翰林院典簿是陈婉仪的母族,陈莹莹是陈婉仪的侄女。
陈莹莹是与陈氏有几分相似的,都是圆圆的杏眼,看起来很好相处,看到子卿时还友好的对子卿笑了笑。
另一个是光禄寺卿嫡次女墨泠泠,看起来有些拘谨,礼仪周到,但子卿总觉得这姑娘性子应当是活泼的,只是被皇室规矩拘着了。
“自今日起你们就随太子公主入国子监,男儿习文练武,女子弹琴书画明理,可记住了?”
“臣女(臣下)谨记陛下教诲。”
伴读需在尚宫局习礼三天,子卿这三日也算得清闲。
不过一日午后,有个面生的宫女跑来凤阳宫,向她请过安后道:“公主,李嫔娘娘担忧公主宫中人手不够,特让奴婢前来伺候。”
子卿将手中的珠串撂在桌上,神色清冷,“不要。”
那宫女面上似有为难,噗通一声跪下,哆哆嗦嗦的道:“公主,求您收下奴婢……”
绿荷见这宫女有意无意的逼迫公主,当即皱了眉头呵斥:“放肆!公主既已说了不要,你一个宫女岂敢逼迫!”
子卿看那宫女从袖中拿出什么东西就要往脖子上扎,福禄连忙上前阻拦,却还是晚了一步,剪刀入脖很深,宫女蠕动两下,人已经没了气息。
子卿惊得从座上起身,却瞥见宫外有个宫女快步跑了出去,边跑边喊:“凤阳宫逼死人了!凤阳宫逼死人了!”
子卿气恼,知道这是那李氏的手段,可她不能否认,毕竟人就死在了她宫中。
“福禄,将这宫女厚葬。”
青莲在身后看着那挺拔的背影,有些心疼。
公主比她年幼,今年也才刚七岁,面对这等子人命栽赃也能不乱阵脚。
“今日之事躲不了,偏还否认不得。”绿荷气的直咬牙,恨煞了那李氏。
“躲不了,那就装。”子卿微微一笑,不慌不忙。
等外面太监传唱,圣宁帝和李嫔到,子卿毫无预兆的一屁股蹲坐在地,面上早已换上了惊恐的表情。
看到圣宁帝的一瞬间,子卿丢了帕子爬起来扑到圣宁帝怀中。
“父皇,儿臣好怕,这宫娥来宫中什么都没说,从她怀中拿了剪刀就自刎,儿臣虽不受宠,却也只是七岁孩童,明日才入国子监,怎么今日就碰上了诬陷栽赃了呢……儿臣好怕……”
子卿声音颤抖,紧紧搂住圣宁帝的腰。
自她母后被囚禁起,她从未对圣宁帝做过这么亲密的动作,这是第一次。
圣宁帝心里一软,怀中长女身子瘦弱,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字字句句都在说自己被人栽赃。
一个宫女若不是受人挑唆,怎会来凤阳宫时随身携带剪刀。
子卿再如何也是他的亲骨肉,她才七岁,这般惊恐,定是被吓到了。
子卿感觉到圣宁帝温热的手掌放在了自己脑后轻轻抚摸,知道圣宁帝对自己还有些父女情,这才微微放心。
“永宁才只是七岁孩童,这宫女携利器入凤阳宫,居心不轨,何人挑唆?”
李氏心里一惊,这皇帝平日最是偏宠自己,怎么今日被这死丫头抱了一下就改了定罪方向呢。
“陛下,臣妾出于好心,怕公主宫中人手不够,这才派了个宫娥前来侍奉,谁知……”
子卿从圣宁帝怀中出来,竟是冲着李氏扑通一声跪下,眼眶红红,看起来娇弱极了。
“李娘娘,子卿知原先拒了娘娘领养好意令娘娘不快,却也自认从未与娘娘有过血海深仇,这宫女却暗带利器入凤阳宫,着实令子卿惶恐不安……呜呜呜……”
“你!”李氏气到,这些年被圣宁帝骄纵,当即伸手指了子卿。
圣宁帝目光晦暗,看着李氏。
李氏觉得后背发凉,也跪下叩首:“陛下,臣妾绝不会做出残害皇嗣之事,求陛下明察!”
子卿低头掩面,闻言忍不住皱了皱眉。
圣宁帝登基前也算子嗣颇丰,但自李氏入宫后,怀孕的嫔妃要么莫名小产,要么孩童早夭,从前在潜邸的孩子也接连丧命,只子卿清逸和子蕊活了下来。
“今日事多,朕不想过多追究,你就罚奉半年,半年内不得出安德殿半步,陈兴,带下去。”
李氏被陈兴带走后,圣宁帝将子卿扶起来,为她擦了擦泪:“你倒有几分你母后的影子。”
子卿福身:“儿臣谢父皇夸赞。”
她看到圣宁帝嘴角含笑,圣宁帝定是看出了李氏的栽赃,也看出了她故作柔弱来博取他的心疼。
“明日就要入国子监了,跟着先生们好好学,下学后到养心殿,以后由朕亲自抚养你。”
“儿臣谢父皇厚爱。”
子卿抬头与他对视,看到了他眼中的赞赏,也看到了他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
是那位被永囚永乐宫的温柔妇人,他的皇后,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