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向前的泥浆停止了，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了一些。

泥浆中发出了方语堂的怒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告诉邓弘化的事情，都是天道所说的！我是天道的使者，它让我说什么，我便说什么！”

“不对，关于罗斯·李还活着这件事，是你从我的话中推测的。”楚遥继续说道，“你只是想试着诈一下邓弘化，成功了最好，失败了，你也不亏，毕竟你还可以寻找下一个‘顾客’。”

“不是这样的！是我听到了呓语！是……”

楚遥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一开始查到的人是王小光，他虽然用的假名，但他更换国籍时肯定是填写过资料，这些东西对你来说不难查。”

“而你知道了王小光曾经坐过牢，又是邓弘化把他捞出来的，那么邓弘化很有可能就是他背后的主谋。”

“当然，邓弘化的信息也不难查，毕竟他以前在帝都也算是名人。他有女儿，女儿在十六岁自杀，这些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至于语言就更简单了，毕竟王小光和翻译只是和你口头对话，想入门算不上什么难事。”

“对了，因为邓弘化的眼角会不自觉地抽搐，且他买过大量的止疼药，所以你认为他有神经性头痛吧？”

裴念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脚下的泥浆慢慢干涸，结成一块一块的土块，然后碎裂。

方语堂的弱点竟是被人揭穿真相？

他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毕竟方语堂的力量就来自于他的欲望。

他越是认定自己知晓万物，他的力量就越强，反之亦然。

“不不不，你说的都是你的猜测，你的臆想！这不是真的！”方语堂无法思考楚遥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但他的自信已被楚遥的几句话击碎了。

“好吧，一切都是我的猜测。但你要怎么证明你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呢？”楚遥摊了摊手，“不如，你让龙……哦不，天道告诉你一些关于我的事，怎么样？”

“你……”泥浆组成的脸挑起眉毛，又死死地压低了眉尾。

如果他有眼球的话，怕是连眼球都会瞪出来。

“我知道的……我一定知道的……”他急切地说道，“快、快点告诉我，什么都可以……”

而这一次，耳边的呓语并没有响起。

“听不到，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听不到？！！！”

他崩溃地嘶吼着，很快，他的表情竟然又变得舒缓了，开口说道：“我知道了，是……”

楚遥笑着问道：“你该不会说，因为我会玄术，所以天道不能泄露我的信息吧。”

她指了指身边的裴念，“那他呢？他只是个普通人，我保证他什么玄术都不会。”

方语堂紧紧地抿着嘴，他不再说话了，而是大脑飞快地运转起来。

即便听不到那些玄妙的呓语，他做私家侦探的记忆可都没有忘记。

想要从一个人身上挖掘出一些秘密，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难题。

他将裴念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衣服虽然穿的是二三百的普通品牌，但他的腕表却不同寻常，一看就是个想要低调的富二代。

而从他背包里的那些东西中，又可以看出，他或许经常去野外生存，是比较喜欢挑战自我的性格。

要是严厉一点儿的父母，一定会禁止他有如此危险的爱好。

他的背包里装备齐全，甚至还有一些看起来完全用不到的东西。

比如花露水，在野外的驱蚊效果可以说几乎没有，而一个生存老手不会不知道这件事。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是他的父母硬塞给他的，因为父母总是会担心自己的孩子。

他们可能并不知道野外该用哪种驱蚊水，但他们会将自己见过最好的东西都放进孩子的背包里。

至于年龄，看着像是二十岁出头，不像大学生，也没有步入社会后被磨砺的那种圆滑。

他曾说过是通过定位系统找到自己的车，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又是无忧无虑的富二代，不可能知道专门的定位软件。

所以，很有可能是他的专业就是软件工程。

方语堂自信满满地开口说道：“你今年大学刚毕业，你的父母很溺爱你，所以才会让你去读计算机学位。你最近和他们吵了一架，所以才跑来帝都。”

“方先生，我很想夸赞你的分析能力。”裴念摇了摇头，“可惜的是，你分析的全错。我读的不是计算机学位，我也不是大学刚毕业。我最近没有和任何亲人吵过架，更别提我双亡的父母了，难道他们托梦来和我吵架吗？”

“不可能！”方语堂难以置信，“你一定是在骗我！你只是为了反驳我！”

他虽嘴上还很强硬，但他身下的泥浆却越来越少了，只能勉强在他的脚下聚集成一个小小的泥堆。

“方先生，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楚遥微微一笑，“外面的世界已经不是2020年了，而是三年后，2023年。你刚才一直说三个月以前，是因为你以为现在还是2020年吧？”

怎么会这样？

他在里面竟是已经待了三年多？

方语堂的身体剧烈颤抖，他想要在说些什么，嗫嚅半晌，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

“我不信，我不信……”他扯开了自己的袖子，“我记录了时间的！每过一天，我都会在我胳膊上做一个记号。你看，一个正字、两个、三个……”

数到第十五个时，他已经崩溃了，可后面还有长长一列。

每一天，看到机械表的时针走过第二次12时，他都会用一片锋利的石片在胳膊上刻下一道横线。

为了记住时间，也为了估算自己还能活多长时间。

他活下来了，但是，人类真的不吃不喝地活到第三年吗？

他不敢想。

“难道我……我已经不是人类了？我真的不是人类了……”他看着自己身下的泥浆，绝望快要将他吞噬。

原来，不是因为他已经进化成了更高等的物种，他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不是因为他获得了先知的能力，所以承受了相应的代价。

而是他先变成了自己曾在问花村看到的“怪物”，所以不得不欺骗自己。

最后的一捧泥浆化作了细沙，没有泥浆的支撑下，方语堂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身体正在飞速地萎缩，像是穿了一件紧身衣那样，皮肤勒得他快要不能呼吸。

无所不知者，知晓真相之时，亦是将死之时。